污水渠内的恶臭和冰冷被甩在身后,但更浓烈的危险气息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在潜入敌营的九人身上。雨水敲打着邻近的营帐顶棚,噼啪作响,反而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九道黑影紧贴着营帐的阴影或杂物的堆积处,如同鬼魅般移动,每一次停顿都凝神细听,每一次迈步都轻若鸿毛。
老猫在前引路,他对这片区域的记忆如同刻在脑子里。避开昨夜起火后可能加强巡逻的路线,迂回穿行在营区边缘相对混乱的地带。这里多是辅兵和低阶战兵的营帐,管理松散,加上连日的疲惫和雨天的怠惰,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偶尔从帐内传出的鼾声或低声抱怨。
陈骤紧随老猫,感官提升到极致。雨水顺着他涂满泥浆的脸颊滑落,带来刺骨的冰凉,却让他头脑异常清醒。他的右手始终虚按在腰间的环首刀柄上,左手则不时打出手势,指挥队伍停顿、隐蔽、转向。土根如同最忠诚的影卫,手持圆盾,亦步亦趋,他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前后左右,尤其是高处可能存在的哨位,厚重的身躯时刻准备挡在陈骤与任何突如其来的危险之间。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制造最大的混乱,最好是能点燃某些重要物资。粮垛是首选,但昨夜之后,那里的守备必然森严。次选是马厩,战马受惊炸营,效果同样惊人。
穿过一片堆放破损车辆的杂役区,前方景象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出现在眼前,空地尽头,赫然便是用粗木栅栏围起的马厩区域!隔着雨幕,能听到里面战马不安的喷鼻声和蹄子刨地的声响。马厩旁还有几个堆放草料的棚子,虽然不大,但若是点燃,足以引发骚乱。
然而,马厩入口处火光通明,至少有两队披着蓑衣的敌兵在值守,警戒程度明显高于他们途经的其他地方。硬闯无异于自杀。
“队正,硬骨头。”老猫缩回一堆破旧的麻袋后面,低声道。
陈骤眯着眼观察。马厩守备森严,但并非全无机会。他的目光越过马厩,落在其后方一片依着营寨内壁搭建的低矮棚屋上,那里灯光昏暗,似乎无人看守。
“绕过去,看看后面。”陈骤果断下令。
九人再次潜入阴影,沿着营寨内壁,小心翼翼地绕向马厩后方。雨水和泥泞很好地掩盖了他们的足迹。越靠近后方,空气中弥漫的马粪和草料气味越发浓重。
马厩后墙也是用粗木搭建,但不如正面坚固,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缝隙。更重要的是,后方并无明哨,只有远处寨墙上的哨塔,在雨雾中视线严重受阻。
“这里可以动手。”陈骤压低声音,指向一处看似较为薄弱的木墙连接处,“弄开它,不用太大,能钻进去人就行。”
老猫和瘦猴立刻上前,抽出短刃,开始无声地作业。猴三和另一名老兵则警惕地监视着两侧和后方。
土根将圆盾杵在泥地里,从背后取下那柄厚背手斧,递向陈骤,低声道:“队正,这个快。”
陈骤摇摇头,指了指环境和可能发出的声响,示意继续用短刃悄无声息地解决。土根明白了,又将手斧背好,握紧了盾牌。
木墙年久失修,连接处的榫卯有些松动。老猫和瘦猴经验丰富,利用巧劲和油脂(从死马身上刮来备用的),一点点地扩大着缝隙。雨水掩盖了细微的摩擦声。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由远及近传来!
“真他娘的晦气天气,还得来添草料……”
“少废话,赶紧弄完回去睡觉。听说昨晚闹鬼,西南角邪性得很……”
是两个敌兵,提着料桶,骂骂咧咧地朝着马厩后方走来,看样子是要从后门进去添料。
“隐蔽!”陈骤低喝一声,九人瞬间缩进木墙下的阴影和最深的角落里,屏住呼吸,与黑暗融为一体。
土根几乎是用身体将陈骤挤进一个堆放废弃马鞍的凹陷处,自己则半蹲在外侧,圆盾微侧,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两名敌兵浑不在意,嘴里抱怨着,哗啦一声打开后门的简陋插销,提着料桶走了进去,并未察觉到近在咫尺的死亡。
机会!
陈骤眼中寒光一闪。这两人进去添料,短时间内不会出来,正是动手的绝佳时机!而且,后门没锁!
他立刻打出手势:改变计划,不从破墙进了,直接走后门!
老猫会意,如同狸猫般窜到后门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那两名敌兵已经走远,轻轻推开一道门缝。
一股混杂着马粪、草料和马匹体味的热气扑面而来。门内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两侧是马厩隔间。
陈骤毫不犹豫,第一个闪身而入!土根紧随其后,接着是老猫等人,最后一人轻轻将门虚掩。
马厩内部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挂在柱子上的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温热的气息,战马们似乎感受到了陌生人的闯入,有些不安地骚动起来,喷着响鼻,蹄子轻轻踢踏着隔板。
先前进去的两名敌兵正在远处一个隔间里哗啦啦地倒着草料,背对着这边,毫无警觉。
陈骤迅速扫视环境。马厩很大,隔间众多。草料棚就在深处,但那里光线较亮,且靠近正门守卫。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油灯和干燥的草料上,一个更大胆的念头瞬间形成。
他对着老猫和瘦猴指了指那两名添料的敌兵,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又指了指猴三和另外两人,示意他们去弄些草料,堆在靠近后门的几个空隔间里。最后,他指了指自己和土根,以及剩下的两人,负责警戒和准备放火。
老猫和瘦猴如同暗夜中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摸向那两名毫无防备的敌兵。猴三人则迅速行动,抱起干燥的草料,堆放到指定位置。
陈骤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和一小罐猛火油(王都尉补充物资时特意给的),递给土根一个眼神。土根会意,将圆盾背好,接过火折子,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挡住可能的光亮,开始小心翼翼地准备。
一切都在无声而迅速地进行。马厩里只有战马的响鼻声、草料倾倒声,以及那两名敌兵逐渐微弱的挣扎声——老猫和瘦猴已经得手,两具尸体被轻轻放倒在草料堆旁。
草料堆准备好了,泼上了猛火油。
陈骤深吸一口气,环首刀已然出鞘半寸,对土根点了点头。
土根擦燃火折子,微弱的光亮在他掌心中一闪,随即被他准确地丢向了泼洒了猛火油的草料堆!
“轰!”
一声轻微的爆燃,火焰瞬间窜起!干燥的草料遇到火油,燃烧得极其迅猛!
“走!”陈骤低吼一声,九人毫不迟疑,如同离弦之箭,冲向虚掩的后门!
几乎是同时,马厩内其他战马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和热量惊动,顿时嘶鸣起来,疯狂地撞击着隔板!
“走水了!”
“马惊了!”
正门处的守卫终于发现了异常,惊呼声、锣声瞬间炸响!
混乱,如同投入滚烫油锅里的冷水,瞬间在这鹰嘴滩营寨的腹地爆发开来!
陈骤九人冲出后门,毫不停留,按照预定路线,向着来时的排污渠亡命狂奔!身后,是冲天而起的火光、战马惊恐的嘶鸣、敌兵慌乱的叫喊,以及整个营寨被彻底惊动后的巨大喧嚣!
楔子,已经狠狠凿入了龟壳!现在,是时候抽身而退,让这把火,尽情地燃烧了!土根紧紧跟在陈骤身侧,圆盾护住后方,不时回头瞥一眼那越来越大的火光,憨厚的脸上也露出了近乎狰狞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