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骤亲探灰雁口的军报,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王都尉所在的中军大营激起了层层波澜。军报中描述的堡垒惨状、守军尽殁以及那喂毒的破甲锥,无一不印证了北疆局势的严峻远超预期。王都尉当即下令,主力各部加快行军,务必在五日内抵达陈骤部所在区域汇合。同时,飞骑传令陈骤:固守现地,加强侦察,尤须探明野狼谷虚实,但绝不可贸然进击,待大军合围!
命令送达时,陈骤正看着老王带着豆子、小六重新加固营地防御。缴获的弓箭被分配到箭法最好的士卒手中,那些喂毒破甲锥则被小心收藏,既是证据,或许关键时刻也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都尉让我们等。”陈骤将命令传给几位核心军官。
大牛有些急:“等?等到啥时候?那帮狼崽子要是跑了咋办?”
“跑?”老猫冷笑一声,刚从外面侦察回来的他,带着一身寒气,“他们不仅没跑,恐怕还要来找咱们的晦气。”
他带来的消息让帐内气氛瞬间凝固。根据连日侦察,野狼谷方向确有异动。先是发现了伪装成猎户的敌方信使,频繁往来于野狼谷与更北的方向。随后,在通往灰雁口的几条小径上,都发现了新的马蹄印和大队人马行进的痕迹,规模远超之前被歼灭的“灰狼”前哨。
“看迹象,来的不是马匪,更像是正经的草原骑兵,人数……恐怕不下五百骑,甚至更多。”老猫的声音低沉,“他们的斥候游骑已经放出来了,最近的一次,离咱们营地不到十里。”
五百骑!还是草原正兵!
帐内一片吸气声。锐士营算上轻伤员,能战者不过四百六十余人,刚刚经历一场恶战,尚未完全恢复,又要面对数量相当甚至可能更多、且更精锐的草原骑兵?这仗怎么打?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新兵们听闻消息,更是面露惧色,就连一些老兵,眼神也变得凝重。
陈骤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上的横刀刀鞘。他感受到了压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狠厉。跑是跑不掉的,一旦露怯撤退,在这旷野上被草原骑兵衔尾追杀,只会死得更快。
“怕了?”陈骤抬眼,目光扫过众人。
大牛脖子一梗:“怕个鸟!干就是了!”
石墩闷声道:“盾阵还能再加固。”
老猫舔了舔嘴唇:“林子里,咱们的斥候未必怕他们的游骑。”
陈骤站起身,走到帐中:“对,没什么好怕的!咱们是锐士营!灰狼崽子咱们宰得,草原狼来了,照样掰掉它的牙!”
他声音陡然提高:“传令!全军戒备等级提到最高!依托现有工事,继续加固!大牛,左部负责正面防御,多备滚木礌石!石墩,右部负责两翼,尤其是骑兵可能冲击的薄弱点,给老子把绊马索、陷坑布满了!老猫,斥候队扩大警戒范围,我要时刻知道那五百骑到了哪里,动向如何!老王,统筹物资,尤其是箭矢,确保充足!”
一条条命令清晰下达,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主将镇定,底下的人才有主心骨。
“另外,”陈骤补充道,“从缴获的战马里,挑出五十匹最健壮的,配上最好的鞍鞯,交给胡茬。”
众人一愣,胡茬是步战什长,要马做什么?
陈骤解释道:“咱们不能光挨打。真到了拼命的时候,需要一支能快速机动、敢往敌人心窝子里捅的刀子!胡茬是边军老兵,骑术刀法都不错,让他选五十个会骑马、敢拼命的,老子亲自带!”
众人恍然,这是要组建一支属于锐士营的突击骑兵!虽然仓促,但关键时刻或许能起到奇效。
命令迅速执行。整个营地如同上紧发条的战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防御工事被进一步加固,鹿砦、陷坑密密麻麻。士卒们加班加点地操练阵型,尤其是对抗骑兵的战术。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胡茬接到命令,激动之余更是感到沉甸甸的责任。他立刻从全军中挑选擅骑勇悍之士,冯一刀竟也主动报名,被胡茬审视一番后,勉强收下。五十人的突击队很快成型,日夜加紧骑术和冲阵配合训练。
老猫的斥候与敌方游骑的碰撞越来越频繁,互有伤亡。对方显然也在试探锐士营的虚实和布防。
第三天下午,一骑斥候浑身是血奔回营地,带回确切消息:敌方约六百骑,已抵达灰雁口以北二十里处扎营,主帅似乎是一个名叫“秃鲁”的百夫长,隶属草原上的“乌洛兰”部。
乌洛兰部!那是草原东部的大部落之一,实力强劲,与晋朝摩擦不断。
消息确认,敌人大军压境,大战一触即发。
夜幕降临,锐士营营地篝火通明,却无人安睡。陈骤巡视着防线,看着那些在寒风中紧握兵刃、面色坚毅或紧张的士卒。
他走到突击队训练的地方,胡茬正带着人反复练习马上劈砍和短矛投掷。冯一刀挥刀狠厉,眼神中竟有几分找到用武之地的兴奋。
怕吗?陈骤问胡茬。
胡茬抹了把脸上的汗,咧嘴一笑,露出被北风皴裂的嘴唇:跟着司马,不怕!就是这马镫有点不习惯,不如两条腿踏实。
陈骤拍了拍他的肩膀:习惯就好了。明天,说不定就得靠你们这五十条腿,去踹翻乌洛兰的营盘!
他又走到伤兵营,看了看栓子和赵驴蹄。栓子恢复得不错,赵驴蹄还需静养。
司马,明天……让俺也上吧!栓子恳求道。
养好伤再说。陈骤拒绝,语气却不容置疑,锐士营,不差你一个伤兵拼命。
最后,他登上营中最高的望楼,望向北方。那边,敌人营地的篝火如同荒野上的鬼火,连成一片。
六百乌洛兰骑兵……陈骤攥紧了拳头,掌心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将是他成为别部司马以来,面临的最大考验。
是成为乌洛兰人功劳簿上的又一个数字,还是踩着他们的尸骨,让锐士营和陈骤的名字,真正响彻北疆?
答案,就在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