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丘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只留下硝烟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以及满地的狼藉。初战的胜利并未带来多少欢愉,更多的是大战将至的沉重与肃杀。
鹰扬军大营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在击退第一次试探后,更加忙碌地运转起来。
陈骤站在沙盘前,韩迁、周槐、廖文清立于两侧。
“乌维退而不远,是在等待主力,亦或另有图谋。”陈骤的手指划过沙盘上代表浑邪先锋的位置,“西边白狼部,是个变数。”
周槐躬身道:“将军,已加派精通胡语的斥候,尝试接触白狼部底层牧民,探听其头人真实意图。另,行营王总管处已有回文,令我部谨慎应对,固守待援,援军三日后可至部分先头部队。”
廖文清迅速记录,并补充:“此战消耗箭矢三千七百支,弩箭一千二百支,已按损补条例报备行营军需司。阵亡将士十七人,重伤三十五人,轻伤近百,抚恤与救治已按章程启动。”
陈骤点头,目光看向韩迁:“韩长史,营防加固不能停,尤其是夜间哨戒。告诉各营,乌维擅长夜袭。”
“明白。”韩迁沉稳应下,立刻出帐安排。
伤兵营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金疮药气味。苏婉带着几名医官和助手,穿梭在简易床榻间,清创、缝合、敷药,动作麻利,神色专注。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发丝。
大牛拄着拐杖,在一旁帮忙递送热水和干净麻布,看着不断送进来的伤员,急得直跺脚:“他娘的,老子要是能在场上……”
“大牛将军,您若再动气,伤口迸裂,便真成瘸牛了。”苏婉语气平淡,手上缝合的动作却精准无比。
大牛噎住,悻悻闭嘴。
这时,陈骤在土根、铁战护卫下,前来探望伤员。他的出现让略显嘈杂的伤兵营安静了片刻。
陈骤逐一查看伤员,拍了拍一个因失血而脸色苍白的年轻士兵的肩膀:“好样的,没给陷阵营丢脸。”
年轻士兵激动地想坐起来,被陈骤按住。
走到苏婉身边,陈骤低声道:“辛苦了。”
苏婉抬头,快速看了他一眼,见他甲胄未脱,眉宇间带着疲惫,轻轻摇头:“分内之事。你……左臂旧伤如何?”
“无妨。”陈骤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飞快塞到苏婉手中,“路过伤兵灶,顺手拿的,趁热吃。”说完,不等苏婉反应,便转身继续巡视。
苏婉低头,布包里是两个还温热的胡饼。她默默攥紧,继续手上的工作,只是动作似乎更轻柔了些。
陷阵营撤回后,立刻在岳斌冷峻的目光下检查装备,统计伤亡。气氛凝重。
王二狗坐在营帐角落,看着自己矛尖上已经干涸的血迹,还有些恍惚。豁嘴一屁股坐到他旁边,递过水囊:“咋了?小子,后怕了?”
王二狗点点头,又摇摇头。
豁嘴咧嘴,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拍拍他肩膀:“第一次都这样!见多了就习惯了!你今天那一下子,不赖!像个爷们!”
另一边,霆击营驻地。
窦通正对着手下几个队正咆哮,唾沫星子横飞:“看见没?看见没?陷阵营那帮杀才是怎么顶住的?阵型!他娘的就是阵型!你们这帮新兵蛋子,给老子练!往死里练!熊霸!”
“校尉!”熊霸瓮声瓮气出列。
“带你的人,今晚加练半个时辰盾阵配合!练不好,别说肉,汤都没得喝!”
“是!”熊霸转身,对着他那五十号人吼道:“听见没?练不好,没肉吃!”
新兵们一片哀嚎,李铁柱也在其中,咬着牙,努力将沉重的盾牌举得更高。
石墩带着冯一刀等人巡视到此,看到这场面,破锣嗓子响起:“窦大脑袋,光吼顶个屁用!得这么练!”说着,夺过一名新兵手中的木枪,对着盾阵一个突刺,精准地点在盾牌衔接的缝隙处,持盾的新兵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看见没?要害在这!你们拿盾的,要护住这里!使枪的,要瞄着这里捅!”石墩现场教学起来。
窦通抱着胳膊,哼了一声:“就你懂?”
冯一刀和木头在一旁偷笑。
老猫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中军帐外,对陈骤微微摇头,示意西边和白狼部暂无新的明确动向。他的独眼在阴影中闪烁着幽光。
谢远则带着绘图工具,正在根据最新侦察情报,完善地图上浑邪部先锋的驻扎地和可能的机动路线。豆子、小六和栓子在一旁帮忙整理、誊写情报摘要。栓子细心地将不同来源的信息分类标注,清晰明了。
张嵩和李敢在营墙巡视。
李敢看着陷阵营撤下来时虽然疲惫却依旧整齐的队列,低声道:“岳斌此人,用兵确有一套。”
张嵩哼了一声:“若非将军令其适时后撤,再耗下去,损失必大。王总管派的援军,不知是否可靠。”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一丝忧虑。他们这些“外来户”,在这种关键时刻,更需谨言慎行,证明价值。
赵破虏协助胡茬清点朔风营返营的游骑,核对人马损伤,补充箭矢。胡茬一边骂骂咧咧某个游骑不爱惜马匹,一边亲自给一匹受伤的战马敷药。
炊事营飘出饭香,但今日的伙食明显俭省了许多,为可能到来的长期对峙做准备。
夜幕再次降临。
陈骤巡营完毕,回到大帐。土根默默点亮油灯,铁战检查了一遍帐内安全。
陈骤揉了揉左臂旧伤处,那里在阴冷的夜晚隐隐作痛。他展开苏婉悄悄塞回给他的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清秀的小字:“保重,勿念。”
他将纸条攥在手心,目光投向帐外无边的黑暗。
乌维的狼纛骑像一头蛰伏的恶狼,白狼部是墙头草,内部尚有隐忧未除,援军未知深浅……一道道难题,如同北疆夜晚的寒风,考验着这位年轻的鹰扬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