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在陈骤眼中跳跃,映照着沙盘上犬牙交错的态势。韩迁、周槐、廖文清肃立一旁,帐内气氛比北疆的夜更冷。
“白狼部头人收了浑邪部的金器和五十匹好马。”周槐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一块冰砸在每个人心上,“条件是,在我军与浑邪主力接战时,侧击我西翼,或至少切断我通往行营的粮道。”
廖文清迅速记录的手顿了顿,墨点滴在纸上,洇开一小团黑。韩迁深吸一口气,看向陈骤:“将军,内忧未除,外患又添。白狼部虽只五百骑,若在关键时刻发难,足以致命。”
陈骤的手指按在沙盘上代表野马谷的位置,力道大得指节泛白。他没有立刻说话,帐内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援军到哪里了?”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王总管派出的前军两千步卒,由果毅都尉孙敬统领,最快明日晚间能抵达我营南三十里处。”韩迁答道。
“孙敬……”陈骤沉吟,此人是王潜旧部,能力中庸,但胜在稳妥,“传令给他,不必急于与我汇合,于三十里外择险要处立寨,互为犄角,护住我军侧后。”
“是。”
“白狼部……”陈骤的目光锐利起来,“他们要钱要马,无非是想待价而沽。浑邪部能给,我鹰扬军,未必不能给得更多。”
周槐眼睛微亮:“将军的意思是……收买?”
“是交易。”陈骤纠正道,“告诉白狼头人,他若按兵不动,事成之后,我给他双倍于浑邪部的酬劳,外加官方互市的优先权。他若敢动,我鹰扬军即便拼至一兵一卒,也必先踏平他野马谷,鸡犬不留。”
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周槐躬身:“卑职明白,这就去安排可靠人手接触。”
“要快,要在乌维发动总攻之前。”陈骤补充,随即看向廖文清,“廖主簿,军中钱帛可够?”
廖文清立刻报出一个数字,并补充:“若不足,可暂从军饷中支取部分,或向行营申请特批。”
“先动用能动用的。韩长史,你协助廖主簿办理。”陈骤吩咐完,揉了揉眉心,“都去忙吧。”
众人离去,帐内只剩下陈骤一人。他走到帐边,掀开一角,寒风立刻灌入。营地里火光星星点点,巡夜士兵的脚步声规律而沉重。远处,浑邪大营的方向,似乎有更多的篝火被点燃,如同野兽窥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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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兵营里,苏婉刚为一个腹部重伤的士兵换完药,直起腰时眼前微微发黑,扶住旁边的木柱才站稳。那士兵气息微弱,喃喃着:“娘……冷……”
苏婉解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他身上。大牛默默递过来一个水囊,里面是温热的姜汤。“苏医官,你也歇会儿吧。”
苏婉摇摇头,接过水囊抿了一口,辛辣的暖流暂时驱散了部分疲惫。她看向中军帐的方向,那里灯火长明。
“将军他……压力很大吧?”大牛难得语气低沉。
“嗯。”苏婉轻轻应了一声。她想起陈骤塞给她的胡饼,还有他眉宇间化不开的凝重。她能做的,只有尽力保住更多伤兵的性命,让他少一些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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霆击营的驻地,夜训终于结束。新兵们累得几乎瘫倒在地,李铁柱感觉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熊霸却还精神奕奕,挨个检查他们的盾牌和武器,嘴里嘟囔着:“不行,还不够结实,明天找窦校尉换更好的……”
窦通和石墩站在一旁,看着这群新兵。
“练得还行,有点样子了。”石墩难得没骂人,只是抱着胳膊评价。
窦通哼了一声:“还差得远!真碰上狼纛骑那种亡命徒,一个照面就得垮一半。”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老石,听说西边那帮墙头草不太安分?”
石墩瞥了他一眼:“管好你自个儿的事!该你知道的时候,将军自然会下令。”
窦通碰了个钉子,也不在意,挠了挠头:“娘的,这仗打得憋屈,还不如真刀真枪干一场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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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房里,豆子和小六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只有栓子还在灯下核对名册和物资清单。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提笔将一项关于箭矢调配的数字又核算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小心合上册子。他知道,这些看似枯燥的数字,关键时刻关系到的是前方同袍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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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楼之上,老猫如同凝固的雕像,独眼望向西北野马谷的方向,又转向北方浑邪大营的连绵火光。谢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语了几句。老猫微微点头,身影再次融入黑暗。有些暗线,需要在最深的夜里才能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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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嵩和李敢一同巡夜,走过陷阵营的驻地,看到岳斌亲自在营区边缘布置暗哨。
“岳校尉真是谨慎。”李敢感叹。
张嵩沉默片刻,道:“谨慎些好。如今这局面,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他看了一眼李敢,“你我二人,当同心协力,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李敢重重点头:“张兄所言极是。”
陈骤放下帐帘,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他坐回案前,展开北疆舆图,目光再次落在那纵横交错的线条之上。
白狼部的贪婪,乌维的凶狠,内部潜在的隔阂,援军的未知,还有那不知藏在何处的郑氏余孽……这一切,都像是缠绕在北疆旌旗上的荆棘。
他提起笔,在舆图的空白处写下四个字:内忧外患。
笔锋锐利,力透纸背。
这北指的战旗,能否穿透这重重迷雾与荆棘,唯有以血与火来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