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上的倒影是个模糊苍白的轮廓。苏言目光穿过它，投向窗外无尽的黑暗跟灯火。身体感觉不到冷。皮肤上每个毛孔都死了，丧失感知温度的能力。
身后，顾夜宸的呼吸平稳清晰。那声音犹如节拍器，控制着房间里唯一的时间流逝。
肩膀上的手掌松开。
“去床上。”顾夜宸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苏言的身体成了接收指令的机器，僵硬的转动。他没看顾夜宸，脚踩在冰冷地板上，一步步走向那张巨床，动作缓慢，每一步都耗尽全身力气。
他爬上床躺下，没拉被子，就那么平躺着，赤裸的身体暴露在空气里，睁眼看着天花板。
脚步声靠近，床的另一侧陷下去，顾夜宸躺在了他身边。
他没碰他，两人间隔着一小段距离。但苏言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的热量，是道无形的牢笼，将他包裹。
这一夜，苏言没合眼。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入睡，睡眠是种精神逃离，而他已被剥夺拥有精神的资格。只是躺着，听身边男人的呼吸，看天花板的颜色从漆黑，到深蓝，再到泛起微弱的鱼肚白。
光线从落地窗透进来，房间的轮廓逐渐清晰。
顾夜宸动了，侧过身面向苏言。
苏言视线缓缓移动，与他对视。
男人眼睛在晨光中格外深邃，他看了苏言很久，仿佛在欣赏一件黎明中呈现出不同质感的艺术品。
“起来。”他说。
苏言坐起身。
“去洗澡。”
苏言下床走向浴室，背后是顾夜宸毫无温度的注视。
热水冲刷着身体，他机械的涂抹沐浴露，冲洗，看着水流从皮肤滑过，带走污垢，却带不走深入骨髓的屈辱感。
走出浴室时，顾夜宸正坐沙发上，男人穿好了家居服，面前的茶几上放着苏言的手机。
苏言脚步停住。
“过来。”顾夜宸拍拍身边的位置。
苏言走过去坐下，与顾夜宸之间保持着一个手臂的距离。
“手机给我。”顾夜宸伸手。
苏言拿起茶几上的手机递给他。
“解锁。”
苏言抬手，将拇指按在指纹识别区，屏幕亮起。
顾夜宸拿过手机，没立刻操作，而是将手机放在腿上看向苏言。
“昨晚睡的好吗？”他问，这个问题听起来像关切，眼神里却没有任何温度。
苏言嘴唇动了动，不知道如何回答。说“好”是谎言，说“不好”是反抗。
他选择沉默。
顾夜宸似乎很满意他的沉默，笑了一下，那笑容没到眼底。
他低头操作手机，手指在屏幕滑动，点触。苏言余光看到他打开了通讯录。
列表不长，除了父母跟李老师，就只有几个以前剧组认识，但很久没联系的朋友。
顾夜宸手指在“父亲”这个联系人上停顿一下，按下删除键，一个确认框弹出，他点了“确认”，那个名字消失。
然后是“母亲”。
删除。确认。
苏言看着他的动作，心脏没有一丝波澜，感觉自己成了个旁观者，看着另一个人的人生被一点点清除，那些曾代表他与世界联系的符号，正被一个个抹去。
李老师。删除。
张导。删除。
所有带人名的联系方式都被清空，通讯录里只剩几个服务类的号码。
顾夜宸没停，退出通讯录，打开相册。
苏言照片不多，几张风景照，几张和父母的合影，还有些以前拍戏时留下的工作照。
顾夜宸一张张的翻看，表情很专注。每当看到有人出现的照片，他就会停下，放大，看几秒，然后选中，删除。
那张苏言和父母在公园的合影，母亲笑的很开心。
删除。
那张他吊着威亚，空中做出高难度动作后，对着镜头比出剪刀手的照片。
删除。
所有的过去跟记忆，所有“苏言”存在过的证明，都在他手指轻点之下，化为乌有。
最后，他清空整个相册。
然后是社交软件，所有聊天记录都被清除。
整个过程，顾夜宸没看苏言一眼。他做的专注彻底，如同清理电脑病毒的程序员。
终于，他做完这一切，将手机屏幕熄灭，放回茶几上。那部手机现在成了个空壳，一个除了能接打电话和联系顾夜宸外，没有任何个人痕迹的工具。
“好了。”顾夜宸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苏言。
“从今天起，你不需要这些东西。”他声音很平静，“你的世界，有我就够了。”
苏言没动，只是低头看着那部黑色冰冷的手机。它静静躺在那儿，如同一座墓碑，埋葬了他所有人生。
顾夜宸伸手抬起他的下巴。
“看着我。”他命令。
苏言缓缓抬眼，瞳孔里是一片空洞死寂的白。
“记住你现在的身份。”顾夜宸的拇指在他下唇上用力按压，“一件藏品，不需要记忆。”
说完，松手，转身走进书房。
客厅只剩下苏言一个人，依旧保持原来的坐姿，一动不动。晨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身上，身后投下一道长长的孤独影子。
他就那样坐着，仿佛要坐到时间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