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空气像是被抽成了真空。
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苏言能听见胸腔里心脏撞肋骨的闷响，能感到顾夜宸的目光，两道冰锥似的，钉在他身上，想把他所有血肉骨骼跟灵魂都剖开，寻找背叛的痕迹。
机会就在眼前，那两个穿制服的身影，是他被囚禁至今第一次看到的光，来自外部世界，代表秩序跟希望。但这光隔着一个客厅，中间是无边的黑暗，还有黑暗里那头虎视眈眈的野兽。
年长的警察看着苏言煞白的脸，还有他抖得厉害的身体，眉头皱得更深，往前一步，声音尽量放缓：
“苏言先生，你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接到你朋友的报案，说很久联系不上你，所以过来看看。你还好吗？”
朋友……
这两个字像针，扎进苏言麻木的神经。被恐惧掏空的眼睛里，总算闪过一丝活气。
他下意识抬头，越过警察的肩膀，看向敞开的门。门外，是走廊明亮的灯光，是自由的空气。
这个小动作，没逃过顾夜宸的眼睛。
“抱歉，警官。”顾夜宸的声音插进来，他走到苏言身边，很自然地伸出手，把手掌放在苏言后颈，轻轻的揉捏。
一个看似安抚的动作，实则充满了警告跟控制。掌心热度透过薄衣料，烙在苏言皮肤上，让他全身肌肉都瞬间绷紧。
“他以前……有过一些不好的经历。”顾夜宸看着警察，脸上是一个完美的，带着歉意的微笑，“所以他对穿制服的人，有本能的恐惧。你们的突然到访，吓到他了。”
他低下头，用近乎情人低语的温柔语气对苏言说：“没事的，宝贝。只是两位警官来做个例行询问，他们没有恶意。”
一边说，一边用拇指指腹，在苏言的颈动脉上，慢悠悠的，带着威胁来回摩挲。
苏言的身体在他触碰下，抖得更厉害。
年长警察跟年轻警察交换了一个眼色。眼前这情况确实有点怪，这个叫苏言的男人状态很不对劲，可他身边的顾先生言谈举止滴水不漏，把一切都解释得合情合理。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一个“体贴”的伴侣在安抚自己受惊的爱人。
“既然是这样……”年长警察有些犹豫，他这一趟的目的算达到了，人见到了，虽然状态不对，但确实看不出被胁迫的痕迹。
不行。
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
苏言看着地毯上那滩深褐色的咖啡渍，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子里冒了出来。
像是被顾夜宸的“安抚”刺激到，他突然挣脱那只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对不起……对不起……”嘴里开始颠三倒四的道歉，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滩污渍，“弄脏了……我必须把它擦干净……”
他像个设定了固定程序的机器人，转身就朝储物间走去，似乎是要去拿清洁工具。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顾夜宸的眉头几不可察的一蹙。他不喜欢苏言脱离掌控，哪怕只是一秒。
“不用管它。”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但苏言像完全没听见，走到储物间门口，拉开门，蹲下身在里面翻找。
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暂时离开顾夜宸视线的机会。
警察们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疑惑更深了。
苏言很快找到清洁地毯用的抹布跟喷剂，拿着东西快步走回客厅，没看任何人，径直跪在那滩咖啡渍前，开始用力的擦拭。
动作机械，重复，带着一股神经质的执拗。
“苏言。”顾夜宸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不耐跟烦躁。这场闹剧持续太久了，他不喜欢私人空间被这些不相干的人侵占，更不喜欢自己的“藏品”在别人面前展现这种失控状态。
苏言身体猛的一僵，停下手中的动作，慢慢抬头看向顾夜宸。那眼神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全是恐惧跟无措。
就是现在。
他撑着地毯想站起来，但腿因为长时间跪着跟极度紧张，早就麻木不堪。刚一起身，身体就猛的一晃，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警察方向歪过去。
一个极其逼真的，因腿麻导致的意外。
“小心！”
年轻警察下意识伸手想扶住他。
但苏言没摔向他，身体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擦着年轻警察的胳膊，重重撞在旁边的墙上。
“砰”的一声闷响。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撞墙的动作吸引了。
没人注意到。
就在他身体晃动跟年轻警察擦身而过的瞬间，那只一直紧攥着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张开了。
一个被手心汗水浸得有些潮的，指甲盖大小的纸团，从指缝间滑落。
掉在厚厚的地毯上，没发出任何声音。
位置就在年轻警察的脚边。
“你没事吧？”年长警察快步上前，一脸担忧。
顾夜宸脸色阴沉到极点，大步过去，一把抓住苏言的手臂，粗暴的把人从地上拽起来，顺势揽进怀里，用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道禁锢住。
“抱歉，两位警官。”他的声音没了刚才的从容，只剩下冰冷的逐客令，“如你们所见，他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你们的出现，对他造成了很大刺激。我想，今天的访问可以结束了。”
他不再给两个警察任何说话的机会，半拖半抱着几乎瘫软的苏言，将他带离了玄关。
年长警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看了一眼身旁那个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男人，跟那个占有欲强到令人窒息的顾先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打扰了。”他说完，对年轻警察使了个眼色，示意离开。
年轻警察点头，转身正要迈步，眼角余光不经意的瞥到自己脚边的地毯上。
那儿有个小小的，不太起眼的白色东西，像一团被人随手丢掉的纸屑。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想起刚才苏言那记不自然的摔倒，想起他擦过自己身体时，那个一闪而过的，攥紧的拳头。
他没弯腰。
只是在转身迈步的时候，极其自然的用鞋底踩住了那个小纸团。厚重的警用皮靴完美地覆盖了它。
“顾先生，留步。”他回头，对已经走到客厅中央的顾夜宸说。
然后，跟着年长的警察，走出了那扇门。
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上。
隔绝了两个世界。
年轻警察走到电梯口，才装作系鞋带的样子蹲下身，用最快的速度，把粘在鞋底的纸团揭下来，攥进手心。
直到走进电梯，他才摊开手。
一个被汗水浸透，几乎要散开的纸团。
他小心翼翼的，将它展开。
那上面，只有一行用圆珠笔写的字，因为紧张，写得有些歪扭。
“小心顾夜宸，U盘。街心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