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带来的百余官军,像一股突如其来的洪流,冲破了河谷屯勉强维持的平静。石堡内外,顿时显得拥挤不堪。士兵们卸甲休整,战马需要草料饮水,原本就紧张的存粮,此刻更是捉襟见肘。
王屯长带着几个屯老,忙得脚不沾地,既要安排官兵驻扎,又要为骤然增加的口粮发愁,脸上的皱纹仿佛一夜之间又深了几分。
韩青对萧衍的态度,恭敬得近乎虔诚。他坚持让萧衍住进了石堡内最好的一间屋子(原是王屯长的住所),自己则亲自带兵在堡内巡逻布防,将河谷屯守得铁桶一般。他带来的军医也立刻接手了伤员的治疗,用的药物比屯里自备的草药好了不止一筹。
表面上看,河谷屯的安全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保障。有这支百战精兵在,什么独眼龙,什么流寇土匪,似乎都不足为惧了。
然而,林晚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些官兵,虽然军纪尚可,但眼神里总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倨傲和对屯民的疏离。他们看着屯民们面黄肌瘦的样子,看着后山那片与周围荒凉格格不入的绿色坡地,眼神中充满了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尤其是韩青麾下的一个姓赵的副尉,看人的眼神总像是带着钩子。他几次“无意间”溜达到后山坡地附近,对着那长势喜人的庄稼啧啧称奇,还旁敲侧击地向负责看守的孙猎户手下打听,这地是怎么种活的,用了什么特别的法子。
“林娘子,”孙猎户找到正在清点所剩无几种子的林晚,眉头紧锁,“那个赵副尉,心思不纯。他好像对咱们这地特别上心。”
林晚心里一沉。果然,麻烦还是来了。灵泉催生的秘密,太过显眼,终究引起了外人的注意。
“让大家守口如瓶,就说全是运气,加上那点‘黑土’。”林晚低声嘱咐,“另外,跟陈先生说一声,请他务必约束好韩将军手下的人,不要惊扰了屯民,更不要靠近坡地深处。”
她口中的“陈先生”,自然是指萧衍。如今他身份暴露,在韩青等人面前是“萧将军”,但在屯民和内部人员这里,依旧沿用“陈远”的化名,算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萧衍听了林晚和孙猎户的汇报,面色凝重。他找来韩青,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韩都尉,你的人远来是客,河谷屯穷困,招待不周,还望海涵。只是屯民经此前劫难,心有余悸,还请约束部下,莫要惊扰,尤其是后山那片赖以为生的坡地,乃屯子命脉,不容有失。”
韩青立刻躬身应道:“将军放心!末将定严加管束!谁敢滋扰屯民,窥探屯子机密,末将定按军法处置!”他态度恭谨,随即又面露难色,“只是……将军,我军粮草所剩无几,后续补给何时能到尚未可知,这百余弟兄和战马的嚼用……”
这才是最现实的问题。韩青的队伍,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消耗。
萧衍看向林晚和王屯长。
王屯长一脸愁苦:“韩将军,屯里实在……实在没有余粮了啊……”
林晚沉吟片刻,开口道:“韩将军带来的弟兄是帮我们守屯的,粮食我们自然会尽力筹措。后山的菜蔬如今每日能收一些,虽然不多,但可解燃眉之急。另外,我们正在加紧开垦新地,若能再找到些耐旱的种子,或许能赶在夏末再收一季豆薯。”
她的话给了韩青一丝希望,但也明确指出了粮食的紧缺。韩青叹了口气,抱拳道:“有劳林娘子和王屯长了。我等也会派些人手,协助屯民开荒狩猎,共渡难关。”
暂时的合作基调算是定下了。但潜在的矛盾,就像埋在地里的火药,只差一根引线。
这根引线,在第二天下午就被点燃了。
几个韩青手下的士兵,在屯子西头的水井边与屯民发生了冲突。起因是屯民按规矩排队打水,那几个士兵却想插队,言语不合之下,竟动手推搡了一个老人。老人的儿子见状上前理论,反被几个士兵围住,眼看就要吃亏。
“住手!”
一声清冷的厉喝传来。林晚正带着张翠儿给坡地的豆苗浇水,闻声赶来。她分开人群,走到那几个士兵面前,目光扫过他们桀骜不驯的脸,最后落在那被推倒在地的老人身上,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河谷屯的规矩,排队取水,妇孺伤患优先。”林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几位军爷是客,莫非想坏了我屯立足的根基?”
“嘿!小娘们口气不小!”一个满脸横肉的士兵嗤笑道,“爷几个行军打仗,口渴了先打点水怎么了?这破屯子穷得叮当响,规矩倒不少!”
“就是!没有我们,你们早被土匪剁了!”
林晚眼神一寒,正要开口。
“放肆!”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韩青带着亲兵快步赶来,脸色铁青,指着那几个闹事的士兵:“都给老子捆起来!每人二十军棍!向老丈道歉!”
几个士兵顿时蔫了,被如狼似虎的亲兵拖了下去。
韩青转身,对着林晚和王屯长抱拳,面带愧色:“林娘子,王屯长,是韩某管教不严,惊扰了屯民,韩某在此赔罪!”
处置不可谓不严厉,态度不可谓不诚恳。
但林晚看着韩青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她隐隐觉得,这场冲突,或许只是个开始。
韩青的恭敬,到底有几分是真?他麾下这些骄兵悍将,真的甘心困守在这贫瘠的河谷屯,与他们这些“泥腿子”平分那点少得可怜的粮食吗?
夜色降临,石堡内灯火通明,韩青的部队带来了久违的安全感,也带来了更深的不安。
林晚站在堡墙上,望着远处黑暗中起伏的山峦。萧衍无声地走到她身边。
“你在担心。”他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
林晚没有回头,轻声道:“福兮祸所伏。韩青……可靠吗?”
萧衍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人心难测。但眼下,我们需要他的力量。”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也必须……防着他。”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同一片黑暗,心中装着同样的忧虑。
堡下,韩青军帐中,灯火摇曳。赵副尉凑到韩青身边,低声道:“都尉,那块地……邪门得很。还有那个姓林的女人,怕是不简单。咱们难道真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守着这点穷酸屯民,喝西北风吗?”
韩青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眼神在烛光下明灭不定。
“急什么?”他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