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银白,冰冷、纯粹,像是凝结了宇宙深处所有的寒意,从混乱的幽蓝光团核心悄然浮现。它没有瞳孔,却仿佛拥有视线,精准地“锁定”了力竭倒地的林晚,以及她身旁眼神刚刚恢复些许清明的萧衍。
没有声音,没有能量的波动,但那道“目光”所带来的压迫感,却比之前任何一次攻击都要令人窒息。它像是在审视,在评估,带着一种超越人类情感的、绝对的理性与漠然。
林晚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连呼吸都停滞了。她感觉自己不再是面对一个失控的机器,而是在与某个更古老、更本质的“存在”对视。怀中的温润石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悸动,不再是温暖的安抚,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预警。
萧衍的反应则更为剧烈。在那银白“目光”投来的刹那,他猛地绷紧了身体,刚刚恢复清明的眸子里瞬间充满了极致的警惕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憎畏,又像是某种刻入骨髓的……熟悉?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将林晚挡在身后,但这个微小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只能徒劳地用手撑住地面,剧烈地喘息。
“……‘观察者’……”一个极其沙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词语,从他口中溢出。
观察者?
林晚心头巨震。不是“净化者”?这是一个更高层级的存在?它一直沉睡在核心深处,直到“净化者”被干扰,协议中断,才被惊醒?
“萨……萨满……”王屯长抱着瑞瑞,牙齿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那又是什么鬼东西……”
萨满拄着骨杖,勉强站稳,枯瘦的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只有深深的茫然与骇然。部落传承的记载,到了这里已是彻底的空白。眼前的一切,早已超出了他们所能理解的极限。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银白的“目光”在林晚和萧衍身上停留了约莫三四个呼吸的时间,仿佛完成了某种扫描或记录。然后,它微微“转动”,扫过瘫倒的众人,扫过这片死寂荒芜的天坑,最后,竟缓缓向上抬起,仿佛穿透了层层岩壁,“望”向了峡谷之外,那更广阔的天空与大地。
一种无声的、宏大的悲悯与……一种冰冷的、仿佛在权衡着什么的感觉,如同无形的波纹,悄然弥漫在每个人的心头。
它“看”向了韩青大军所在的方向。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那点银白的光芒,连同其外包裹的、依旧在不稳定搏动的幽蓝光团,开始缓缓变得透明、虚化,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又像是信号不良的全息影像,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没有爆炸,没有能量溃散,就那么凭空不见了。
仿佛之前那毁天灭地的威胁,那冰冷的倒计时,那诡异的银瞳,都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天坑底部,只剩下那片光滑如镜的黑色金属平面,静静地躺在那里,反射着灰蒙蒙的天空,死寂得令人心慌。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劫后余生的寂静笼罩着所有人,比之前的轰鸣与嘶吼更加折磨神经。没有人敢动,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呼吸,生怕一丝声响,就会将那消失的恐怖重新唤醒。
良久。
“走……走了?”孙猎户哑着嗓子,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声音在空旷的天坑里显得异常微弱。
没有人回答他。
林晚依旧死死盯着幽蓝光团消失的地方,掌心的金属尘埃和怀中的石头都恢复了平静,但她心中的惊涛骇浪却远未平息。“观察者”……它去了哪里?它“看”向韩青大军是什么意思?它还会回来吗?
她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萧衍。
萧衍也正望着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墨黑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疲惫、痛苦、茫然,还有一丝……如释重负?他感应到林晚的目光,缓缓转过头,与她对视。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但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用尽力气般,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眼神。
那不再是空洞,不再是迷茫,而是属于“萧衍”的、明确的眼神交流!
他一直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稍稍松动了一丝。至少,他看起来……暂时恢复正常了。
“此地……不宜久留。”萨满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不管那是什么……它离开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野人沟!”
他的话惊醒了众人。是啊,就算那银瞳不再出现,这片被严重污染的土地,以及可能还在峡谷外虎视眈眈的韩青大军,依旧是致命的威胁。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过了疲惫与恐惧。众人相互搀扶着,挣扎着站起身。每个人都伤痕累累,精疲力尽,但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们。
林晚在孙猎户的帮助下,将几乎脱力的萧衍扶起。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但自己行走已无大碍。他看了一眼林晚,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低声道:“……先离开。”
他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他本人的沉稳。
队伍沿着来路,踉跄着向野人沟外撤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身后的天坑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伤疤,提醒着他们刚刚经历的噩梦。
来时觉得漫长而凶险的路,在归途中,因为极致的疲惫和心灵的创伤,反而显得有些麻木。灰黑色的雾气依旧弥漫,枯萎的怪树依旧扭曲,但那种源自“净化者”核心的、无处不在的冰冷压迫感,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万物俱寂的死沉。
当他们终于拖着残破的身躯,走出野人沟那令人窒息的范围,重新感受到(相对)清新的空气,看到(相对)正常的植被时,所有人都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贪婪地呼吸着,仿佛要将肺里积攒的污浊和恐惧全部置换出去。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远处的山峦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但这温暖,却无法驱散他们心底那银瞳留下的、冰冷的烙印。
林晚靠在一棵树干上,看着天边那轮即将沉落的红日,心中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她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萧衍,他正闭目调息,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棱角分明,却也带着难以掩饰的憔悴。
她知道,毁灭的倒计时虽然暂停,但一个更大的、更令人不安的谜团,才刚刚拉开序幕。
那个银色的“观察者”……它,或者说“他们”,究竟是谁?来自何方?目的又是什么?
而萧衍,他到底知道多少?
她轻轻摩挲着怀中那枚再次变得温润平和的石头,感受着它传递来的、微弱却坚定的暖意。
答案,或许就在她身边这个刚刚从迷雾中走出的男人身上。
她必须知道真相。
就在这时,闭目调息的萧衍,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沉静地迎上了她探究的视线。
他的眼神,深邃如同古井,里面不再有迷雾,却承载了太多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他看着她,许久,才用那依旧沙哑,却无比清晰的声音,缓缓开口:
“林晚,”他叫了她的名字,这是自他重伤苏醒后,第一次如此明确地称呼她,“我们……需要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