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天际那翻涌的墨色乌云,像一块巨大的、不断蔓延的裹尸布,迅速吞噬着最后的光线。狂风骤起,卷着沙石和断草,抽打在脸上生疼。林间的鸟群惊惶地尖叫着,黑压压一片掠过天空,拼命向东逃窜。远处传来野兽惊恐的咆哮和奔逃的沉闷脚步声。
这不是寻常的暴风雨,这是山洪暴发的前兆!而且看这架势,规模绝不会小!
“找高地!快!往山脊上跑!”萧衍的吼声瞬间压过了风声,他一把拉起身边的林晚和瑞瑞,率先朝着他们刚刚下来的、相对较高的山脊方向冲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疲惫和恐惧。人们像是被鞭子抽打的陀螺,爆发出最后的气力,互相搀扶着,拉扯着,跌跌撞撞地逆着逃窜的兽群,拼命向高处攀爬。
混乱中,一直低着头紧跟队伍的张翠儿,眼中却闪过一丝挣扎和异样的光芒。她趁着无人注意,猛地将一个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小布包,塞进了旁边一块松动岩石的缝隙里,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
“水!好大的水声!”爬到一半的孙猎户回头望了一眼,脸色煞白地惊呼。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山谷深处,一道浑浊的、裹挟着泥沙断木的黄色巨浪,如同发狂的土龙,以摧枯拉朽之势奔腾而出!刚才他们短暂停留的那片洼地,瞬间就被吞没,浑浊的洪水咆哮着冲刷而过,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直逼他们脚下!
“快!再快点!”陈擎在队伍后面声嘶力竭地催促,几乎是用身体顶着后面的人往上推。
林晚感觉自己的肺像破风箱一样嘶吼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她紧紧抓着瑞瑞的手,孩子的哭声被风声和水声撕扯得破碎。她甚至能感觉到脚下大地传来的、洪水冲击山体的剧烈震动。
终于,在洪水舔舐到他们脚跟的前一刻,最后一个人连滚带爬地冲上了相对较高的山脊平台。人们瘫倒在地,惊魂未定地看着下方已是一片汪洋的山谷,浊浪翻滚,漂浮着树木和不知名动物的尸体,刚才的生机之地转眼成了死亡陷阱。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王屯长清点物资后发出的绝望哀嚎,就让所有人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粮……最后那点盐巴和挖来的野菜根……全……全被冲走了!”王屯长瘫坐在地,老泪纵横,“什么都没了……真的什么都没了……”
断粮,彻底断粮了。
饥饿、寒冷、疲惫、恐惧……多重打击之下,队伍里终于有人崩溃了。一个妇人抱着饿得连哭都没力气的孩子,发出凄厉的哀嚎,猛地就要往山崖下跳,被旁边眼疾手快的人死死拉住,场面一片混乱。
绝望,如同这晦暗的天色,笼罩了每一个人。
萧衍站在山脊边缘,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全身,他看着下方咆哮的洪水,又看了看身后这群濒临崩溃的族人,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永王府的追兵,部落的敌友难辨,如今又加上这天灾……前路仿佛已被彻底堵死。
林晚将瑞瑞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孩子冰凉的小手。她看着萧衍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背影,看着周围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混合着不甘,在她胸中激荡。
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她闭上眼,再次尝试沟通那种与大地相连的玄妙感觉。雨水冰冷,脚下的山石湿滑,但她的意识顽强地向深处渗透。洪水肆虐的气息狂暴而混乱,但在更远处,东北方向,隔着汹涌的水面,她隐约感应到了一片相对“平静”与“稳固”的区域,那里似乎地势更高,而且……土地的气息带着一种熟悉的、微弱的“活性”?
就像之前在黑风坳感应到的那种特殊土壤!
她猛地睁开眼,指向洪水对岸的东北方向,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那边!洪水对岸,东北方向,好像有片高地!那里的土……可能能种东西!”
这话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让死寂的人群起了一丝涟漪,但很快又熄灭了。隔着这滔天洪水,怎么过去?
“就算能过去,没有粮食,我们也撑不到东西长出来……”一个汉子抱着头,蹲在地上闷声道。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得几乎被人遗忘的张翠儿,忽然怯生生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其实……其实我之前偷偷藏了一点……一点粮种。”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她。
张翠儿像是被吓到,往后缩了缩,但还是继续说道:“就……就是之前从屯子里带出来的那些,我……我怕被搜走,偷偷留了一小把,用油纸包着,刚才……刚才塞到那边石头缝里了。”她指了指刚才她藏东西的方向。
竟然还有粮种?!
希望之火再次被点燃!哪怕只有一小把,也是活下去的指望!
立刻有青壮按照张翠儿的指引,冒险爬过去,果然从石缝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十粒饱满的、带着淡金色光泽的奇异谷物,正是之前林晚从空间里拿出来掺入公中粮袋的“特殊粮种”!
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萧衍深深看了张翠儿一眼,眼神复杂。这个女人,心思深沉得可怕。她之前隐瞒,现在又主动交出,是为了取信于他们,博取生机?还是另有图谋?
但现在,计较这些已经不重要。有了种子,就有了希望的关键。
“想办法过河!”萧衍斩钉截铁,“砍树!扎筏子!”
命令下达,人们再次行动起来。求生的欲望给了他们力量,男人们冒着雨,寻找着洪水冲来的、相对完整的树木,用仅存的工具费力地砍伐、捆绑。妇人们则收集藤蔓,寻找一切可用的材料。
林晚将那包珍贵的种子紧紧捂在怀里,感受着那微弱的生机,仿佛捂着一团火种。她看着对岸那片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高地,心中充满了坚定的信念。
一定要过去!一定要活下去!
然而,就在第一个简陋的木筏即将完工时,负责了望的孙猎户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手脚冰凉的消息——
下游方向,洪水中,出现了几艘明显是人工扎制的、更大的木筏,上面影影绰绰站着持刀的人影,正逆着水流,艰难地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靠拢!
看那木筏的制式和上面人影的衣着……是之前那股不明身份的骑兵?还是永王府派出的、熟悉水性的另一路追兵?
他们还没渡过天灾,人祸,已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