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放亮,却照不亮人们心头的阴霾。昨夜石洞的血战如同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缠绕着每一个幸存者。队伍的人数再次锐减,只剩下不到五十人,个个带伤,步履蹒跚。沉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队伍中间,连孩子都失去了哭泣的力气。
林晚拉着瑞瑞,感觉孩子的小手软绵绵的,几乎使不上劲。她自己也是强弩之末,与山魈的无声对峙和昨夜的血腥惊吓,消耗了她大量的心神。怀中白齿坠子传来的那丝警告性的冰凉始终未散,让她无法真正放松。
萧衍走在队伍最前方,背脊依旧挺直,但紧抿的嘴唇和眼底深藏的血丝,暴露了他同样濒临极限的状态。他手中紧握着那个装着“灵种”的小布包,仿佛握着最后的希望,也握着招致灾祸的源头。
“不能再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了。”陈擎哑着嗓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得找个地方,让大家喘口气,处理伤口……不然,不用追兵来,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萧衍何尝不知。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四周。这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山坡,林木稀疏,视野尚可,但缺乏隐蔽性和水源。
“林晚。”他回头,看向落在队伍中段的她,“你……还能感觉到什么吗?比如,附近有没有水源,或者……安全些的地方?”
他的问话很自然,但周围几个听到的人,眼中都下意识地流露出一丝敬畏和期待。昨夜她喝退山魈(在他们看来是如此),今早又隐隐预知危险,这个平日里温和寡言的林娘子,在众人心中已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她闭上眼,尝试沟通那种与大地相连的玄妙感觉。疲惫和创伤让感知变得异常艰难,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她只能模糊地感受到脚下土地的贫瘠与干渴,以及北方更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水汽和一丝……微弱的、熟悉的“活性”?
她指向北方偏东的方向,声音因不确定而有些虚弱:“那边……好像有水汽,土地的感觉……也比这里好一点。但距离不近,而且……我说不准。”
有希望总比没有好。
“就往那个方向。”萧衍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调整了前进路线。
队伍再次启程,向着林晚所指的方向艰难跋涉。每一步都伴随着呻吟和粗重的喘息。伤员的情况开始恶化,有人发起高烧,说着胡话。仅存的一点草药早已用完,人们只能撕下相对干净的衣襟,用冷水(早已耗尽,只能用清晨的露水或树叶上的积水勉强替代)擦拭伤员的额头,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绝望,在沉默中发酵。
中午时分,他们勉强找到一处有浅浅石洼积存雨水的地方。人们像久旱逢甘霖的禾苗,扑过去用手捧着浑浊的雨水,贪婪地吮吸着,又小心地给伤员润湿干裂的嘴唇。
林晚也喝了几口,冰凉的雨水划过喉咙,暂时压下了火烧火燎的饥渴。她看着水洼边几丛蔫头耷脑、却顽强活着的野苋菜,心中一动。她走过去,小心地挖出它们的根茎,那根茎瘦小干瘪,但毕竟含有一些淀粉和水分。
“这个……洗干净,煮一煮,或许能顶一顶。”她将挖到的几根野苋菜根递给王屯长。
王屯长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招呼还能动的妇人去附近搜寻类似的植物。虽然收获少得可怜,但这点微薄的食物,配上大量雨水煮成的“汤”,总算让空瘪的肠胃有了一点填充物,勉强维系着摇摇欲坠的生机。
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萧衍便催促再次上路。停留越久,危险越大。
下午的路程更加艰难。阳光炙烤着大地,疲惫和伤痛加倍地折磨着每一个人。瑞瑞几乎走不动了,林晚只能咬牙将他背在背上,每走一步,双腿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就在夕阳即将再次西沉,所有人都快要支撑不住时,走在最前面的孙猎户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呼喊:“水声!前面有河!”
人们精神一振,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前冲去。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一条不算宽阔、但水流清澈欢快的山涧,如同玉带般出现在眼前!
希望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每一张疲惫绝望的脸!人们扑到河边,将头埋进清凉的河水里,大口痛饮,又撩起水花清洗着脸上的血污和汗水。
河岸边,地势相对平缓,土壤也比之前走过的任何地方都要湿润肥沃。林晚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土地传来的、那种熟悉的“活性”,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就在这里扎营!”萧衍审视着地形,做出了决定。这里有水,有相对肥沃的土壤,背靠一片陡峭的石壁,易守难攻。
人们立刻行动起来,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男人们负责警戒和清理出一片安全的宿营地,妇人们则忙着取水,收集一切可以食用的野菜和嫩叶。
林晚将瑞瑞放在一块干燥的石头上,自己也累得几乎虚脱。她蹲在河边,捧着清澈的河水喝了几口,又洗了把脸,冰凉的感觉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她看着欢快流淌的河水,看着河岸边那一片深褐色的、仿佛孕育着生机的土壤,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播种!必须尽快把那点珍贵的“灵种”种下去!这是他们活下去最大的希望!
她站起身,想要去找萧衍商量播种的事情。目光扫过正在河边帮忙取水的张翠儿时,却微微一愣。
张翠儿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更加卖力地用水囊装着河水,但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林晚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转身向正在安排守夜的萧衍走去。
她没注意到,在她转身之后,张翠儿悄悄抬起头,望向河流下游的方向,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恐惧、犹豫和一丝决绝的光芒。她的手,无意识地伸进怀里,摸了摸那个空空如也、原本装着“灵种”的暗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