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光不再温暖,而是像煮沸的牛奶,剧烈地翻滚、膨胀。那棵由无数光虫伪装的槐树疯狂扭动,枝叶(或者说,那些紧密缠绕的虫体)如同狂舞的触手,发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细细密密的摩擦声。整个空间的光芒聚焦过来,带着一种被识破伪装后的冰冷怒意,锁定了通道入口处的四人。
“退!快退!”王屯长忍着右手的虚浮感和心底翻涌的悲恸,用没受伤的手撑着地面,踉跄地向后挪动。那只指尖有些透明的手,此刻传来一种古怪的麻木,仿佛一部分知觉已经被永远留在了那片草地上。
孙猎户反应极快,一把抄起王屯长的另一只胳膊,将他往后拖。林晚也搀扶起意识依旧不太清醒的萧衍,四人狼狈不堪地沿着来时的蓝色通道后退了数十米,直到那片躁动不安的白光在视野里缩小成一个遥远的、仍在愤怒闪烁的光点,才敢停下来喘息。
“他娘的……这鬼地方,软的硬的都来!”孙猎户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检查着自己身上新增的擦伤和之前被能量灼伤的地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老王,你那手咋样?”
王屯长靠坐在冰冷的、流淌着数据符号的墙壁上,抬起那只右手,放在眼前仔细看着。指尖的透明度似乎没有继续恶化,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从那里蔓延开来,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没事……丢不了命。”但眼神里的余悸未消,那份被强行勾出又残忍撕碎的思念,比身体的创伤更让他感到疲惫。
林晚让萧衍靠墙坐下,自己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蓝色的数据流似乎比之前更加活跃,符号刷新的速度快得让人眼花,仿佛整个通道系统仍在处理刚才那场意外的“权限冲突”和“伪装识破”。她心里清楚,停留在这里绝不是办法。
“我们不能待太久,”她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后面的路被堵死,前面那片‘光’也过不去,必须找别的路。”
萧衍半阖着眼,眉心的暗红印记像一块即将熄灭的炭火,明灭不定。他忽然抬起沉重的手臂,指向通道另一侧,与他们来路和那片白光区域皆不相同的方向。那里的墙壁,蓝色数据流的颜色似乎更深沉一些,流动也略显滞涩,仿佛隐藏着什么。
“那边……感觉……不一样。”他声音微弱,但语气里有一丝确定。
孙猎户顺着萧衍指的方向看去,挠了挠头:“有啥不一样?我看着都一个鸟样。”
王屯长挣扎着站起身,眯眼审视了片刻,点了点头:“是不太一样。数据密度好像更高,流动模式也更复杂……或许是个未被完全激活的支路,或者……是个维护通道?”
无论如何,这是目前唯一看似可行的方向。
四人再次打起精神,互相搀扶着,朝着萧衍所指的那片深蓝色区域走去。靠近之后,才发现那里的墙壁并非完全光滑,数据符号之间,隐约能看到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缝隙。
“怎么进去?砸开?”孙猎户用指关节敲了敲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纹丝不动。
林晚仔细观察着那些纹路,它们看似杂乱,但似乎遵循着某种规律。她回想起在“静滞图书馆”启动某些设备时的感觉,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掌,轻轻按在了一片纹路相对集中的区域。
没有反应。
就在她准备收回手时,靠在她身边的萧衍,也下意识地伸出了手,覆盖在了她手旁边的另一片纹路上。
他眉心的印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
“嗡……”
一声极其低沉的、与之前警报截然不同的嗡鸣响起。他们手掌覆盖的区域,蓝色的数据流如同退潮般向四周散开,露出了后面一扇不起眼的、颜色灰暗的圆形阀门。阀门中央,有一个模糊的、类似手掌的凹陷印记。
“需要权限……”林晚立刻明白了,她看向萧衍。
萧衍看着那个掌印,眼神里掠过一丝挣扎。他知道,每一次触动权限,都是在撩拨眉心里那不安分的存在。
“试试。”王屯长沉声道,语气带着鼓励,“小心点。”
萧衍深吸一口气,挣脱林晚的搀扶,独自站稳。他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缓缓地、带着一丝迟疑,按向了那个灰暗的掌印。
在他的掌心与印记贴合的一瞬间,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吸力传来,仿佛在扫描着他体内残存的、属于“星痕卫”的痕迹。他眉心的暗红印记猛地灼热了一下,一股暴戾的意念试图顺着这股连接冲出去,被他死死压住。
“咔哒。”
一声轻响,如同生锈的锁具被打开。灰色的圆形阀门向内缩进,然后无声地滑向一侧,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暗向下的阶梯入口。一股带着浓重尘埃和金属锈蚀气息的冷风从下面吹拂上来,让人精神一振。
“开了!”孙猎户面露喜色。
王屯长也松了口气,拍了拍萧衍的肩膀:“干得好。”
萧衍收回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有些急促,但眼神却比刚才清明了不少。他似乎……暂时压制住了那反噬。
林晚看着他,心中稍安,但目光转向那向下延伸、隐没在黑暗中的阶梯,新的担忧又涌了上来。这下面,又会是什么?
依旧是孙猎户打头,王屯长断后,林晚和萧衍居中,四人依次进入了这条隐秘的通道。阶梯是金属材质的,边缘有些磨损,踩上去发出空洞的回响。周围不再是流动的数据光墙,而是实体的、带着锈迹和冷凝水珠的金属壁,上面布满了粗大的管线和早已熄灭的指示灯。
这里像是“方舟”庞大躯体内部一条被遗忘的血管,寂静,陈旧,与上方那些充满科技感的通道截然不同。
他们向下走了大约一两层楼的高度,阶梯到了尽头,连接着一条狭窄的横向通道。通道两侧,是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密封的金属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些模糊的编号。
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这像是……住人的地方?”孙猎户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船员宿舍?”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扇锈蚀严重的金属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
那声音在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和惊悚。
四人瞬间僵住,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扇门。
门,并没有打开。
但在那扇门旁边的金属墙壁上,一片模糊的、类似水渍污痕的区域,却开始诡异地蠕动起来。周围的尘埃和锈迹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迅速在那片区域汇聚、勾勒……
眨眼间,一个模糊的、由尘埃和阴影构成的、穿着某种旧式制服的男性轮廓,倚靠着那扇门,缓缓地“站”了起来。它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是一个粗糙的人形剪影,却散发着一种沉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悲伤和……绝望。
它面朝着那扇紧闭的金属门,抬起“手”,用那尘埃构成的、不断剥落又重聚的指尖,一遍,又一遍,无声地、徒劳地……
敲打着门板。
那无声的动作,比任何嘶吼都更让人感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