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庭前的梧桐叶片片凋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枯黄。寒风穿过廊庑,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撞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陈远坐在书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这是苏清月前日托人悄悄送来的,说是能宁心安神。然而,此刻他的心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玄狼族与那神秘符号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他脑海中渐渐清晰,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与紧迫感。他行事变得愈发谨小慎微,连官署内物品的摆放都暗合某种规律,以便察觉最细微的变动。
但那种历经生死淬炼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却让他敏锐地察觉到,官署周围的空气变了。之前那种被窥视的感觉非但没有因为净海伏法而消散,反而如同浸了水的绳索,越收越紧,更加严密,更加专业,仿佛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升级。
他起身,状似无意地踱到窗边,借着擦拭窗棂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的机会,目光锐利地扫过街面。
那个曾经在街角支着馄饨摊、眼神飘忽、时不时偷瞄官署的蹩脚探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在对面屋檐下摆摊的老匠人,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背,正全神贯注地修补着一个粗陶瓦罐。他的手很稳,动作不急不缓,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得如同尺量。从清晨到日暮,他几乎如同泥塑木雕般坐在那里,只有手中的活计在缓慢推进,对周遭的喧嚣充耳不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手中的陶罐。
而在另一个街口,多了一个挑着担子、吆喝着卖些胭脂水粉、女孩儿玩意儿的货郎。他的吆喝声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不高不低,却能传得很远。他的脸上堆着生意人惯有的热情笑容,但那双眼睛,却总是不自觉地、带着某种规律性地、如同精准的钟摆般,一次次扫过官署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他的站位也极为考究,恰好处于一个既能观察官署正门,又能兼顾两侧小巷动静的位置。
这些新出现的监视者,手段显然高了不止一筹。他们更加隐蔽,更加耐心,彼此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与配合。陈远甚至能从那老匠人修补陶罐时手臂稳定的线条,从那货郎眼神扫视时毫不拖泥带水的轨迹中,感受到一股经历过战火残酷洗礼的边军老手特有的利落、纪律性,以及那隐藏在平凡外表下、若有若无的煞气。这与之前太子党那些散漫、业余、容易被情绪左右的眼睛线,截然不同,仿佛精锻的钢刀换下了生锈的铁片。
“不是太子的人。”赵虎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凭借多年刀头舔血、混迹三教九流磨砺出的老辣眼光,也立刻做出了精准的判断。“大人,这些人…不简单。纪律严明,配合默契,眼神里的那股子东西,藏不住…更像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边军精锐老卒,或者,是某个权势滔天、手眼通天的权贵禁脔私下蓄养、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私兵。”
陈远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但赵虎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在他的心口。他的心,猛地向下沉去,仿佛瞬间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冰窖,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意识到,自己因为执着追查轩辕镜和拜火古教的线索,可能已经在无意中,触及了比太子党更深、更危险、隐藏得更深的势力旋涡。是玄狼族早已精心编织、渗透潜入京城的庞大间谍网络,终于开始收网关注他这个意外的变数?还是…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某位位高权重、能量远超想象的大人物,与北方那虎视眈眈的玄狼族之间,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勾结,而自己的调查,正在逼近这个足以颠覆一切的核心秘密?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像黑暗中张开的巨口,意味着他此刻的处境,远比明面上的政敌攻讦还要凶险万分。这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不再是监视,而是猎杀前的标记。他缓缓收紧握着玉佩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凝聚。
风暴,似乎真的要来了。而且,是从他未曾预料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