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内,烛火摇曳,将墙壁上悬挂的巨幅疆域图映照得忽明忽暗,也映照着四皇子萧景琰脸上深刻的挣扎与疲惫。他几乎是一夜未眠,眼白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往日里那份沉稳持重,此刻被一种近乎焦灼的戾气所取代。
几位被紧急召来的核心幕僚屏息垂手而立,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们皆知殿下因何召见,也更清楚眼下局势是何等凶险。
终于,那位资历最老、素以稳重(或曰保守)着称的谋士,姓王,须发已见花白,他深吸一口气,上前半步,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寂静。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得不言的沉重:
“殿下,”王谋士拱了拱手,言辞斟酌再斟酌,“太子党此番构陷,手段狠辣,证据链做得极为周密,宗人府那边……态度已然明显。顾先生之才,我等深知,然其‘身份’一事,已成死结,触及皇室根本,陛下亦难回护啊。”
他顿了顿,偷眼觑了一下萧景琰紧绷的侧脸,硬着头皮继续道:“如今之势,敌强我弱,若强行力保,非但难以救出顾先生,恐反会引火烧身,坐实了殿下‘结党营私’、‘袒护前朝余孽’之罪名。届时,不仅殿下多年经营毁于一旦,更恐失去圣心,动摇根本……”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意思却越来越清晰:“为大局计,为殿下之千秋大业计……不若……不若暂作取舍。”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最后几个字,“以此换取喘息之机,暂避锋芒,徐图后计啊!殿下,此乃……此乃弃车保帅,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啊!”
“弃车保帅”四个字,如同四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入萧景琰的耳中。他猛地转过身来,动作之大带起一阵疾风,险些掀翻了身旁的灯盏。烛火剧烈晃动,将他脸上瞬间涌上的暴怒与难以置信映照得如同修罗。
“住口!”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在狭小的密室内,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萧景琰双目圆睁,血丝遍布,死死盯着那王谋士,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愤怒而嘶哑变形:
“弃车保帅?!好一个弃车保帅!” 他一步踏前,逼人的气势让王谋士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顾云是什么?他不仅仅是‘车’!他是孤的肱骨!是于国有功之臣!雍州之行,他安定边陲;东宫一案,他揪出细作,为孤洗刷冤屈!他一次次以身犯险,所为者何?难道是为了他日被当作弃子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被背叛的痛心与凛然不可侵犯的决绝:“若今日,孤连身边如此忠心耿耿、立下赫赫功劳之人都护不住,眼睁睁看着他被冤杀而退缩自保,将来还有何人敢真心为孤效力?天下贤才,谁还敢近孤之身?!孤还有何颜面,谈什么礼贤下士,谈什么廓清寰宇,治理天下?!”
他猛地一挥袖袍,带起猎猎风声,斩钉截铁地吼道:“此事休要再提!孤心意已决,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孤也绝不做此背信弃义、令人寒心之事!”
萧景琰这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应和毫不妥协的态度,让在场所有幕僚心中俱是一凛。王谋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讷讷不敢再言。然而,在这凛然之余,几位较为年轻的幕僚眼底,却悄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与敬佩。
他们怕的,从来不是前路的艰难与敌人的强大,而是主君在关键时刻的软弱、退缩与背叛。今日萧景琰这番掷地有声的宣言,虽将前路置于更险之境,却也让他们看到了一个值得誓死追随的、有担当、有血性的主君。这比任何精妙的计谋,都更能凝聚人心。
密室内的气氛,因这决绝的拒绝,反而从之前的压抑绝望,生出了一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悲壮与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