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府的密室,深藏于重重庭院之下,此刻门窗紧闭,连一丝夜风都无法渗入。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清冷的光辉,将室内映照得如同白昼,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焦灼。
萧景琰独自一人,负手立于那面占据了整片墙壁的巨幅大晟疆域图前。地图上山川河流、州县城镇勾勒精细,色彩斑斓,象征着他萧氏皇族统治下的万里江山。然而此刻,这壮丽河山在他眼中,却仿佛化作了无数纵横交错的枷锁与陷阱。
他的身影被珠光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随着烛火的轻微摇曳而忽长忽短,扭曲不定,正如他此刻内心的波澜。白日里宗人府堂审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那些“族人”声泪俱下的指认,那份看似无懈可击的“族谱”,太子党官员步步紧逼的狰狞,还有陈远那即便身陷囹圄、镣铐加身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和沉静的眼神。
“保,还是不保?”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
保陈远?他几乎能立刻描绘出那惨烈的后果。宗人府那位老亲王,最重“规矩”与“血统”,在如此“铁证”面前,自己若强行出头,非但救不了人,反而会立刻被扣上“结党营私”、“袒护奸佞”,甚至“目无君父”(因宗人府代表皇室尊严)的滔天罪名。父皇本就对皇子结交外臣颇为忌惮,尤其是在这夺嫡的关键时刻。一旦失去帝心,太子党必将如饿狼般扑上,将他多年苦心经营的局面撕得粉碎。届时,别说争夺储位,能否安然做个闲散王爷都未可知。为了一个陈远,赌上自己的全部政治前途,乃至身家性命,值得吗?
这个念头冰冷而现实,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抵在他的咽喉。
可不保呢?萧景琰猛地闭上眼,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脑海中浮现的,是雍州古墓外,陈远带着一身风尘与疲惫,却眼神明亮地向他汇报破解“诅咒”的经过;是东宫那污秽的泥潭中,陈远顶住巨大压力,抽丝剥茧,最终将真凶与细作揪出,还他清白的那一刻!那是救命之恩,是洗冤之德!更不用说,陈远那鬼神莫测的学识,那明察秋毫的智慧,是他萧景琰麾下无人可替代的瑰宝,是他未来若想有所作为,必须倚重的肱骨臂助!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人才,被太子的构陷冤杀于市曹?自己却为了所谓的“大局”,袖手旁观,甚至……默认这结局?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若连身边忠心耿耿、立下大功的人都护不住,他日还有何人敢为他效死力?他萧景琰与那为了权力可以牺牲一切、冷酷无情的太子,又有何区别?一种兔死狐悲的寒意,从脊椎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他在密室内来回踱步,锦靴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发不出声音,但那沉重的步伐却仿佛踏在自己的心尖上。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一边是冰冷残酷、关乎成败存亡的政治现实;一边是炽热滚烫、关乎人格信念与人情道义的内在拷问。
天平的两端,都放着千钧重担。无论倾向哪一边,似乎都要承受无法承受之重。空气仿佛凝固了,密不透风,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而他,仍被困在这无形的囚笼里,进行着此生最为艰难的一次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