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告退时,外头的雨已经停了。
雨后的空气中混着湿气,却极为清爽。青樱弃了轿辇,带着雪蘅慢慢走回永寿宫。
忽而听得有人跟上来请安,青樱转头一瞧,原是令贵人在身后,微微有些气喘的模样。
“贞妃娘娘请留步,嫔妾想与您说几句话。”
前世二人是仇敌,今生也无甚交集,青樱并无与她闲话的心思,“方才在养心殿不是说了许多话么,时候不早了,令贵人还是早些回宫吧。”
令贵人却并未气馁,跟在青樱身边道:“嫔妾在养心殿时说,很感激娘娘,并不是假话。那时嫔妾孤立无援,唯有娘娘愿意施以援手,嫔妾一直记到现在。”
青樱一笑置之,“这不算什么,本宫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何况你是皇后娘娘一手提拔,有她为你做主,怎会是孤立无援呢。”
令贵人语中颇有自伤之意,“人人都说嫔妾好福气,原不过是最低贱的宫女,一朝好运得了皇上几分喜欢,皇后娘娘便抬举了嫔妾。可嫔妾这样的身份,又能说什么呢?不过是听主子的意思罢了。”
青樱淡然道:“不止令贵人你如此,宫中妃嫔都是皇上的奴才,都要听皇上的意思。”
令贵人哀伤道:“即便是奴才,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嫔妾好不容易得了皇上几分恩宠,一直如履薄冰。若能有舒嫔那般显赫的家世……”
听她提起意欢,青樱心中有些不安,出言打断了她的话,“好好的令贵人怎么扯到舒嫔身上去了?你与她虽有出身之别,但都是宫中姐妹,一切都要看子嗣和品行。你虽入宫晚,不知晓金贵人的所作所为,但眼前便有个苏嫔。即便已在妃位又如何、生育了皇嗣又如何,品行低劣仍是被降位厌弃。”
她身子一颤,连忙保证道:“嫔妾虽不敢说德行出众,但却从未生出过害人之心啊!”
见状青樱也缓和了语气,“你年少得宠,有些急切是常事。舒嫔到底是太后举荐,才有无子封嫔的福气,满宫里谁敢去惹太后不快?”
令贵人亦颔首道:“娘娘所言极是。”
她能听得进去,青樱便难得多说几句:“你既然说圣恩得来不易,便该好好珍惜啊。你还年轻,子嗣之事终究是急不来的。”
令贵人深以为然,也就按下了几分浮躁的心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入了腊月,青樱手中的事更多了。
这是皇帝对她的嘉奖,小选一事青樱办得妥帖,新进宫的宫女都已学了规矩分去各处伺候。
头次处理宫务便能有此成就,皇帝更加相信自己的眼光。虽然慧贵妃已“痊愈”,能帮着皇后,但皇帝仍点了青樱协理。
腊月十四日,苏嫔经过一天一夜的挣扎,艰难生下皇帝的第八子。
八阿哥生来孱弱,苏嫔孕中遭贬,心神不宁之下也不能好生保养。所幸她素日里身子康健,才勉强保得皇嗣足月生产。
对于这个体弱的儿子,皇帝虽高兴但也有限,甚至吩咐待八阿哥一满月,便要搬到撷芳殿去,生怕苏嫔带坏了儿子。
而从苏嫔虽生育一子,却未得任何封赏可知,她这辈子的恩宠算是尽了。
即便皇帝再不喜欢苏嫔,儿子的满月宴仍是命内务府认真办了的。且因日子正赶到上元节,太后亦“病愈”出面,席间对新得的孙儿爱不释手。
见她仿佛是真心疼爱八阿哥,皇帝也笑道:“果然是过年的好时候,皇额娘久久缠绵病榻,如今也见好了。”
太后亦是十分高兴,“不错,哀家一见这孩子便觉得精神都好了许多,可见他与哀家有缘。”
皇帝的笑便不那么真切了,喟叹道:“可惜这孩子生来体弱,不如他的哥哥们健康了。”
太后不以为然道:“四阿哥出生时亦是体弱,如今不也养好了。宫里这么多太医,又有数不尽的名贵药材,还怕养不好一个孩子么。”
青樱心中有些讽刺,四阿哥的身子不知费了婉嫔多少心思,好容易才养到这么大,与常人没了几分区别。落在太后口中,便只剩这轻飘飘的几句话了。
婉嫔听了也只能陪笑,谁叫皇帝也跟着点头呢,这母子二人最是不知心疼人的。
“皇额娘说得不错,朕已吩咐皇后给八阿哥添上一倍的人手,必不会使他受苦。”
太后不赞同道:“皇帝,不是哀家疑心皇后。只是奴才们再细致,到底不如生身母亲。苏嫔虽有错,你既已惩罚过了,就不要再与她计较了吧。”
皇帝寻到青樱的目光,蹙眉为难道:“苏嫔到底心思不纯,诬陷了贞妃。焉知八阿哥体弱,不是她伤及自身的缘故。”
太后叹道:“苏嫔也是一时糊涂,孩子在腹中时自然能狠得下心。可孩子既已出生,哀家便不信苏嫔还能如此。只看她对三阿哥的关怀,便可知晓了,皇帝总不能真的叫他们母子分离啊!”
皇帝已有些犹豫,只是碍于青樱并不曾改口。
太后亦知晓皇帝心病所在,便对青樱道:“贞妃,苏嫔已得了教训,你就不要与她计较了。”
青樱这才起身,笑吟吟地看着上首的母子二人,“回太后,都是一家子姐妹,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臣妾是万万不敢记恨苏嫔至今的。”
太后便笑道:“既然贞妃也这样说,皇帝就许苏嫔亲自抚养八阿哥吧。”
青樱笑意不减,道:“太后所言甚是,亲生母亲自然会对孩子关怀备至。但依臣妾拙见,养母也未必不好啊。方才太后也说了,四阿哥身子养得极好,这都是婉嫔的功劳啊!”
不等太后开口,皇帝一扬手向婉嫔道:“进忠,将朕的好酒给婉嫔满上,便是朕赞扬婉嫔的慈母之心了。”
婉嫔闻言连忙起身,未曾饮酒已是红霞满面,向皇帝遥遥一敬,便一口饮尽了。
皇帝兴致高昂,向太后道:“皇额娘看,昔年您抚养儿子时便十分用心,如今朕的妃嫔亦是如此,皆是皇额娘教化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