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皇帝似乎全然放下了丧子之痛,宫里宫外都默契地不再提起九阿哥,将他彻底留在了乾隆十二年。
正月二十开印后,皇帝再议早已惦记多年的东巡一事。从前有心却未成行,盖因皇帝年少登基,忙于国事。如今皇帝登基已有十三年,海晏河清,大权在握,上下皆俯首,再无人会拿话来劝阻。
便是太后,也言说去岁嫡子夭折、皇后病重,是该东巡齐鲁,看一看这大好河山,散去心中郁气。
这话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上,高兴之余更奉承了太后许多,特许她将恒媞也带上。太后本就不舍幼女,这下更是感念皇帝,愈发要做慈母了。
上一世的东巡发生了太多,嫁女风波、皇后崩逝,又兼新后之争,凡此种种,不能不小心应对。因此青樱对于此行便格外谨慎,一应跟去的人,都要是得力的;留下看守宫室的,也要机敏,以免叫人钻了空子。
连着思虑了几日便有些乏累,但皇帝驾临永寿宫,青樱也不得不打起精神。
“咱们都出门了,宫里这些事也不能撒开手,总要找个妥当的人管着。”
青樱如往常一般奉了茶在皇帝手边,柔顺道:“皇上说得是。但臣妾私心想着,宫中的姐妹侍奉皇上都有年月了,也不好叫谁去、不叫谁去的。”
“朕何尝不是这样想的,”皇帝点头道,“皇后病着只怕不能成行,慧贵妃伴朕多年,如今既然病愈了,朕也不好撇下她;她既去了,同为潜邸侧福晋的娴嫔也不能落下;有子嗣的妃嫔自然也要跟去,再带上令贵人也就是了。”
青樱垂下眼静静一笑:“皇上安排得真好,只是旁人暂且不说,婉嫔与金贵人那里该怎么论呢?还有海贵人——六阿哥如今在寿康宫养着,太妃是不便出宫的。若要带上六阿哥,总要有个人照顾着才行。”
皇帝一时也难住了,想了想道:“金贵人这些年还算安分,朕早有心复她位分,只是不想她再张狂起来,索性就在贵人位上熬着吧。虽说婉嫔养着永珹,但金贵人爱护他的心一点也不少,便是带上也无妨。”
青樱笑意如常:“皇上说的是。婉嫔位分高于金贵人,有她看着,想来金贵人也不敢惹出什么事来。”
但说到六阿哥,皇帝尚有些犹豫。六阿哥的经历任谁听了都说可怜,再叫他与生母在一处,谁也不放心。皇帝便是因此才将他带去给太妃们抚养,到底海贵人也不敢到寿康宫放肆,六阿哥也过了几年安宁日子。
青樱试探着道:“臣妾听说太妃们常带着六阿哥去向太后请安,与其将六阿哥交给不熟悉的人,不如让太后她老人家照拂一二。皇上若担心太后劳累,恒媞长公主在侧也可分担一二。”
皇帝只是不作声,睨着他仍有几分顾虑,青樱转而道:“当然,皇上若想带上海贵人,也不费什么事。海贵人是延禧宫的人,还叫她跟着娴嫔就是了。”
皇帝颔首道:“那就这么办吧。朕奉太后东巡是为了让她老人家开怀,没得还要劳动她照顾孙辈。”
“是,臣妾思虑不周,还请皇上责罚。”
皇帝闻言转头看她,调笑道:“你哪里是思虑不周,宫里再没有比你周全的了。朕知道你不喜欢她,不叫她去你跟前就是了。”
青樱便随着他的意思撒着娇,不敢露出一点不悦的神色。
“皇上方才说怕宫中无人照应,也没说叫臣妾去,想必是要留下臣妾的意思了。”
皇帝便轻轻捏她的脸,道:“你最是个小气的,若真留下你,待朕回来,你还能理朕么?”
青樱含着醋意道:“如今高位嫔妃不多,皇上既说把生育过皇嗣的都带上,哪还有能主事的呢?”
“也是,那依你之见,留下谁好?”
青樱这才有了笑意,带着几分狡黠道:“依臣妾看,慎妃——”说话的间隙,青樱察觉到身边人眉头骤然放松,便知晓了他的意思。
“高位妃嫔中,慎妃资历最深,所出的两个阿哥久在撷芳殿,也不需她随行照看。不如皇上就将她留在宫中吧,臣妾想慎妃必然不会辜负皇上的嘱托的。”
说这话时,青樱语中带着恰到好处的酸意,是明明白白展现于皇帝跟前的女儿心思。
皇帝是最受用这些的,当即便允准了:“好,贞贵妃既然开口了,朕岂有不依的。那就让慎妃留在宫中,侍奉皇后、照应妃嫔。”
言下之意,更是不准备让皇后去了。
但青樱并不担心,以皇后的心性,不可能就此颓废的。只需将消息递到她耳边,不怕她不去。
而慎妃,不过是皇帝用来安抚青樱的。即便她不提,皇帝也已有了决断,倒不如顺着台阶下了,彼此体面。且前世的东巡,何尝不是慎妃的死劫。一枚珠花让皇帝疑她至深,到死也没能明白,她原是做了旁人的替罪羊。
今生没了慎妃,青樱倒要看看,皇后的死还能嫁祸给谁。
心里装着一腔事,送走皇帝,青樱的脸色便有几分恹恹的。
雪蘅小心劝道:“主儿别生气,任她们谁又得了皇上的青眼,主儿才是圣宠不衰的那个。”
青樱心中一笑,雪蘅和皇帝一样,都以为她在为海贵人而不快。其实不然,宫中的起伏再正常不过,青樱实在无需与她计较。何况这场东巡,有太多的事要筹谋,青樱哪里顾得上去为难她。
“好了,这都是小事。你去御前走一趟,吩咐讷礼几句话。他到御前不久,身边的人个个儿都是勋戚人家出身,只有比他更能干的。叫他务必学着旁人的长处,自己也长些见识。”
雪蘅应了,却有些为难的神色:“奴婢记着了。只是娴嫔也惦记着讷礼少爷,奴婢去时,怕是又要见着她了。”
青樱淡淡道:“随她去,咱们正好看看讷礼的心思。若他看不清自己的前程在哪儿,也省了本宫的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