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皇帝这样私己的人,只消将事情与他自身扯上干系,便能劝个差不离。
正如此刻,皇帝听到青樱说起科尔沁部对他的冒犯,抵触的情绪便去了七分,也有兴趣听青樱分说了。
青樱举杯与皇帝放在桌上的酒杯碰了一下,而后饮了一口,果然清香怡人。
“臣妾不懂国事,却知道一句:民间嫁娶,男方上门求娶,从没有挑三拣四的。何况皇上是他们的主子,科尔沁部既然想求皇上赐婚,那么所指的人选自然由皇上来定。无论是从女儿家的矜持,还是他们对皇上的尊敬来说,科尔沁部都过于无礼了。”
皇帝只当她是玩笑,道:“果然是后宫妇人所言,与皇后她们说得一般无二。满蒙联姻是旧俗,从前多有出身蒙古的皇后、福晋,虽说圣祖和先帝不喜蒙古嫔妃,但无论养女还是亲女,嫁去的也不少。”
青樱并不着急,替皇帝添了杯酒,含笑道:“皇上说的是,臣妾自是不如皇上周全。但科尔沁部无礼之举引得皇上烦恼多日,已足够臣妾恼恨他们了。依臣妾的性子,至多指一个固山格格给他,想要求娶固伦公主是不能了。”
皇帝便笑道:“国事若能依性子来,朕也不会这般头疼了。”
青樱最是见不得皇帝这般,闻言便有几分担忧,侧首想了片刻,才喜道:“臣妾倒有个主意。”
皇帝好奇道:“哦?贞贵妃有何妙计啊?”
青樱这才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道:“臣妾说了,皇上可别笑话臣妾。皇上想要给科尔沁部这个恩典,只是舍不得公主远嫁。不如就让公主在京中成婚,日日陪在身边,便不拘嫁谁了。”
皇帝闻言怔愣了片刻,似是没想到还能这般,但到底有些犹豫:“依你之言,岂不成了入赘。”
青樱颇有些傲气:“三公主可是皇上的嫡出之女,便是要入赘一个额驸,谁又敢说什么?”
“话虽如此,”皇帝仿佛不能接受,“自古以来都是男婚女嫁,怎能颠倒过来。”
青樱仍是一副傲然模样,肃然道:“皇上的女儿何等尊贵,胜过公卿之家多少个儿子!虽有男女之别,却更有君臣之分。若将皇上之女以凡女相待,皇上岂不也成了凡俗之人?蒙古拜我大清皇帝为博格达汗,是因为知晓皇上与他们乃天渊之别,公主自然也该高出他们一头。”
皇帝思索着,缓缓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若依尚主之礼,自当以主为先,留在京中也无不可。”
见他已有了松动的模样,青樱却举杯告罪:“臣妾一时激愤之言,还请皇上不要放在心上,否则臣妾真要羞愧难当了。”
皇帝温言道:“朕知道你都是为朕着想,看不惯他们惹朕不快。何况虽是激愤之言,却不无道理,朕听着总比一味劝说要好。只是从前没有这样的例子,科尔沁部怕是不会同意。”
“从前也没有许嫁嫡出公主的例子啊!满蒙联姻多是挑选宗室女,圣祖嫁去蒙古的几位固伦公主,也并非嫡出。太宗时倒是有此例,但科尔沁部早已今非昔比,岂能由他们予取予求。”
“唔,你说的不错。”
见皇帝连杯中酒已空了也没发觉,仍举着往口中送。青樱连忙将自己的杯子拿给他换了,又布了菜在盘中。
“皇上用些菜吧。这酒虽好,一时喝多了也伤身。臣妾备下了许多,皇上若喜欢,臣妾日日送到您殿中,如何?”
皇帝饮尽了,放下杯盏,道:“贞贵妃如此贴心,朕岂有不应的。”
青樱羞道:“臣妾或许在见识上不及旁人,但若论对皇上的心,臣妾自信不输任何人。只因臣妾是皇上一手抬举,一身荣耀皆来自于皇上,自当事事以皇上为先,不敢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谁。”
皇帝也颇为感怀:“你入宫多年,待朕之心一如既往。这些朕都看在眼里,所以才格外宠爱你。好了,朕不该提起这些事的,倒叫你生了一场气。”
青樱摇摇头:“臣妾虽气,却更心疼皇上的辛劳。”
说罢露出一个笑来:“臣妾不通前朝之事,只能劝皇上‘努力加餐饭’了。”
于是二人另择了旁的话来说,算是略过了这一节。
用膳后,青樱又伺候了皇帝午睡。等到午睡起身,伺候了梳洗,皇帝脚不停地又往前头去了。
与皇帝说这许多话,更提起精神小心应对许久,青樱难免疲累,歪在榻上不愿动弹。
雪蘅上前轻轻捶着腿,劝道:“其实主儿何必费这样深的心思,奴婢听着那些话都提心吊胆的,生怕皇上治您一个干政之罪。”
青樱道:“宫里人人都劝,怎么偏本宫说一回就要被罚了?从前不劝,是因为还未尘埃落定,本宫偏向谁都要得罪另一个,如今再劝,是为皇上着想。”
“是,主儿思虑周全。奴婢只是觉得,皇后素来是个伪善的,从前与您千好万好的,您册封礼上出了差错,皇后还不是火上浇油,生怕皇上不迁怒您。哪比得上舒妃娘娘的真情实意。”
提起意欢,青樱脸上也有了几分真心的笑意:“如舒妃这般的人能有几个?到底她是皇后,却不如本宫受宠,心里哪会不怕?多少暗鬼,便是从这个‘怕’字上生出的。”
雪蘅闻言有几分得意:“凭她是谁,还不是要臊眉耷眼地求您,如今也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
青樱淡淡瞥她一眼,语中含了几分严厉:“你是本宫近身的宫人,言语上也该有几分谨慎。你近来是怎么了,总这般冒冒失失的。可是到了将要出宫的年纪,按捺不住了?若如此,本宫也不是一定要你在身边伺候,放你出宫也使得。”
雪蘅忙跪下道:“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见皇后病弱……”
青樱冷然道:“心里有想头就非要说出来么。你这些话叫旁人听去,还能有命活?本宫早说过,若想长久在本宫身边伺候,头一件事就是要记得自己的本分!再有下次,就出宫嫁人吧。”
“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主儿别放奴婢出去!”
雪蘅连连叩头,青樱见她目光清明,这才罢了。
“不是本宫要苛责你,在这宫里,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永远都是两码事。本宫已是贵妃,在皇上跟前却是愈发不敢放肆。你要记得,万事唯有谨慎,方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