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令他辗转反侧的问题。
“你骗了我们?你的修为……其实,回不来了?是吗?”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天心的视线,自菩提子出现后便未曾真正移开。
此刻听到师父最后那句问话,她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
她沉默着,目光低垂,落在石桌那清晰的纹理上,久久不语。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弥漫在师徒之间。
该如何说起?
从何说起?
说她的丹田气海看似完好,实则如同一个漏了底的沙袋,无论引入多少灵气,都会瞬间溃散无踪?
说她引以为傲的修为根基,早已在强行催动九寰钟时,严重受损,又因自己觉醒的法则不全,体内失衡,而被彻底摧毁?
说她如今,连最基本的引气入体都成了奢望?
青玄尊者看着爱徒长久的沉默,看着她低垂的眼帘下那浓密的阴影,心中那点微弱的侥幸也彻底熄灭。
沉重的无力感恍若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年轻俊朗的面容上,第一次清晰地显露出疲惫与憔悴。
自从天心说出“修为尽失”四个字,他便暗中探查过无数次。
可每一次的结果都如出一辙。
经脉畅通无阻,丹田完好无损,甚至比寻常修士更为坚韧宽阔!
可偏偏,其中空空荡荡,一丝一毫的灵力痕迹都寻觅不到!
这诡异的正常,比任何重伤都更让他心焦如焚。
他翻遍了宗门浩如烟海的藏书楼,寻访了无数古籍秘录,却始终找不到类似的记载,更遑论解决之法。
每次他小心翼翼地问及当年在无渡海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总是沉默以对,或是顾左右而言他,将那惊心动魄的无渡海异变,连同她修为溃散的真相,一同封死在心底。
他本想去合欢宗询问谢淼,可一问才知,谢淼竟然陨落了!
至此,当年无渡海异变的细节,便只有天心一人得知。
他青玄一生,收徒五人。
洛书白、莫时、顾之唤、周子夜,每一个他都曾悉心教导,倾力护持,自信能为他们遮风挡雨。
可为何……为何偏偏是这个最上头有四位师兄疼爱、本应最无忧无虑的小徒儿,他却没能护住?
让她独自承受了如此惨烈的代价?
“天心……”
青玄尊者的声音带着丝丝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伸出手,隔着石桌,似乎想触碰她,却又缓缓收回,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语气里透着恳求:
“告诉为师,你究竟在顾虑什么?无论是什么,为师和你几个师兄,都想帮你!我们都站在你这边!”
他的语气坚定而又温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为师不知你与那楼尽欢究竟有何等宿怨,为师已替你讨了公道,已让她神魂泯灭。但她的父亲,阎罗殿主楼冥,绝非善类!他若知你尚在,且修为尽失,定不会放过你!”
“为师亦不知你与那佛子南风之间,究竟在打什么哑谜,有何等渊源,你们又要去做何事。”
“为师无法向你保证整个太虚剑宗的立场会如何,但为师可以向你起誓……”
他猛地站起身,白色衣袍无风自动,一股属于合体期强者的磅礴气势虽极力压制,却依旧让院中的梅枝无风自动。
“只要为师还有一口气在,只要你的师兄们还站着,我们,定会护你周全!我们不惧任何人,任何势力!若真到了连为师都力有不逮,无法护你周全的地步……”
他眸光一厉,斩钉截铁地吐出石破天惊的话语,话里话外竟让人感觉出一种耍赖的底气。
“大不了,为师就再去敲一次我师父他老人家的闭关洞府!就像十几年前,为师为了你与阎罗殿初次会面之事,硬着头皮去请他老人家出山一样!”
“阑书老祖最疼的就是你这个小徒孙!当年他老人家出关替你撑腰,一见你那灵透劲儿和天赋,欢喜得不得了,原本犹犹豫豫的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那会儿他按着楼冥打的样子你忘了?”刚问完,他忽然想起来天心根本没看见,“哦!我们是在独立空间里打的,你没看见……”
“但是,在咱们面前,他就是个护短又爱玩闹的老顽童!他要知道他心尖尖上的小徒孙被人欺负成这样,修为都没了,你看他老人家会不会拆了楼冥的阎罗殿!就算天塌下来,师祖也能给你顶回去!”
“师父!”天心猛地抬头,失声惊呼。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但师父的话语,却像一道强光,穿透了心头的阴霾。
她想起了那位鹤发童颜的师祖,阑书老祖。
与他相处的短短时间里,他总是追着她想学习法则之力,还会悄悄地给她塞新奇玩意儿,也会莫名其妙逗弄白月。
但他却会在她受委屈时第一个拍案而起。
当年师祖为她出山,将楼冥打得鼻青脸肿的场景,历历在目。
那份毫无保留的宠爱与维护,是她在太虚剑宗最温暖的记忆之一。
师父竟然……为了她,不惜再去惊动那位早已超脱世外、闭生死关的师祖!
这样的决心和这样沉甸甸的维护,让她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
汹涌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
长久以来的隐瞒、挣扎、恐惧、委屈,以及对师父师兄们深沉愧疚和感激,还有对那位如孩童般赤诚护短的师祖的思念,瞬间冲垮了心防。
滚烫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
一滴晶莹的泪珠,“嗒”的一声轻响,落在冰冷的石桌之上。
泪珠晕染开来,浸润了石头的纹理,在晨光下,像极了一朵悄然绽放的墨梅。
她此刻心有万言,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只能化作无声的泪滴。
青玄尊者见天心泪珠颗颗滚落,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天心,别哭,你别哭啊……”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甚至开始自我检讨,“是不是刚刚师父语气太重,吓到你了?是师父不好,师父不该那么着急,不该逼你……”
他下意识地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只求那泪水能止住。
天心听着师父这不管不顾的认错,心头酸涩又温暖。
她抬眸看着师父,忽然就破涕为笑,那笑容带着泪痕,却异常明亮:
“师父……能当您的徒儿,真好!真的……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