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富饶,物产丰盛,山川秀美,人杰地灵,乃天府之国。
又环山傍险,天然屏障,易守难攻,历代帝王将相,想吃下这块肉,都要有无比的实力与耐心。
当年蜀王放穆宗入境之举,表面看是引两虎相斗,仿佛他能坐收渔翁之利,实则不过是自作聪明、自取灭亡。
穆宗何等人物?
他是整个李氏王朝唯一一个没有娶宋氏女的皇帝。
也是唯一一个比宋氏丞相强势,凭借一己之力压制宋氏,提携贤能良将,使得朝堂百家争鸣,打的北戎、南越俯首称臣的皇帝。
他的生辰,是万朝来贺。
他打个喷嚏,能把边境小国的王吓的夜不能寐。
这样一个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干净利落,战无不胜,无人不拜服的皇帝,他就是闲着没事才去蜀地,让他正面攻,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既然人家放咱们进去,就顺便打个吐蕃和西域。
顺手的事。
若不是因为姜毅,蜀地早就没了姜氏。
因为有他,穆宗留给了姜家体面,姜氏的王室规制可以继续沿用,且蜀地的一切大临都不会插手接管,仍旧由蜀王治理。
但蜀地每年要呈交国库九成钱粮给大临,除此以外,蜀地后续对外的防御战事、兵员、兵器、战事修筑等方面的花费,都与大临无关。
但是穆宗很大方,他走的时候说啦。
——缺钱找我借。
都是自家人,利息比民间借贷低,不要抵押,还不起没关系,我喜欢什么自己拿。
穆宗在世期间,蜀地的姜王室可谓颇受压制,历代蜀王又爱纳妃,妃子还特别能生,可国库不比过往了呀,都被穆宗搬空了。
后宫开销一下子锐减,导致出诸多矛盾,一切一切的源头都在于此。
但他们敢怒不敢言。
人在风光的时候,容易无视他人所面临的窘境。
他自己强势,很多问题在他这里不成问题,他自然也不觉得会成为别人的问题。
这便是这位皇帝唯一的缺点。
也不能说他高傲、自大,只是在他面前,朝臣们都乖的像小狗。
他哪里知道,他死后,这群小狗就成了老狗,会给自己儿子带来压力呢。
城阳也是长大后,才体会到父皇当年的处境。
城阳觉得,父皇比历代任何一个帝王的处境都更糟糕。
但他已经做的很好了,连老天都在帮他,奈何……
想起片刻的过往,城阳便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她打起精神,和李如月一起同这些亲戚们用过午膳,然后坐在殿内等待蜀王妃的到来。
城阳小时候见过一次蜀王妃,不过那时候她见的是老蜀王的王妃,姜经羽的祖母。
这位新王妃她还没见过。
尤嬷嬷先进来了,说蜀王妃来了。
城阳稳坐不动,李如月坐在侧面,姑侄二人双双看下去。
宫女扶着一位妇人跨过华清殿的门槛,她身上穿着一件暗沉的绛紫色大衫,初看之下规制严谨,气度犹存,但一眼可以看出来料子是多年前的上好织金锦,如今光泽已经暗淡。
金线在袖口有细微的断头,显然是反复熨烫、小心穿用多年的旧物。
城阳一眼看出来,这件便是小时候她见蜀王妃时,老王妃所穿的那件。
这位新王妃看上去不到四十岁,比城阳气色还年轻秀丽,可见蜀地水土比起东海的风浪要养人。
姜王室和大临几十年不往来,有什么事多数是写个折子呈报朝廷,皇帝略看一眼便罢了,具体情况旁人也无从得知。
城阳瞧着她那张陌生的脸,看向一旁的尤嬷嬷。
尤嬷嬷早在王妃进京城的时候就派人出去打听了,凑在耳边低声说:“这是王妃吴氏。”
吴氏。
城阳上下打量她,对这吴氏没有好感。
她从头到脚看上去都跟新的一样,偏穿老王妃的衣服,装穷给谁看。
谁不知道你们姜王室自李延登基以来每年的供奉都是做假账?
无非李延没那个本事派人到蜀地去查。
郑孝真之流又碍着姜老夫人颜面,不会真的去追究罢了。
城阳不高兴就会写在脸上。
李如月瞧见城阳的不高兴,便知这吴氏不是个善茬。
城阳公主看贱人可是一绝,绝不看走眼。
她讨厌的人你去深究看看,没一个好东西。
“臣妾吴氏拜见长公主、大公主,公主福泰安康。”
姜王室本就承着恩泽才保留富贵,与李家非亲非故,是臣而非亲。
因此李如月也受得这一拜。
城阳和吴氏开始了成年人的寒暄,譬如蜀王身体怎么样,孩子们可还好,最后说到了来京的目的,说起此事,吴氏开始哭哭啼啼抹泪。
“家里孩子们多,有一个两个顾及不到那也是有的,奈何经羽这孩子被他祖母惯的心气高,太骄纵,一句话没说好就跑了,王爷遣臣妾来,是想让臣妾劝经羽回去,也请求太后她老人家能网开一面,跟陛下求求情,放经羽回去。”
李如月和城阳相视一眼。
看样子这吴氏还不知道太后的事呢。
城阳抬手抚了下发间微微晃动的珠翠,慢悠悠的说:“姜氏子弟入京必断出王族,不得归蜀,这是穆宗他老人家留下的规矩,我们可改不了,甭说太后,就是我父皇在这儿,也替你说不了这话。况且,人家愿意不愿意回去还另说呢。”
李如月却觉得吴氏此请耐人寻味。
“你们家不是孩子多吗?走了他一个,还有其他的呢,非找他回去干什么?”
吴氏听李如月此问,尴尬的笑了一下,眼神躲闪。
“王爷平日最疼他了,所以……”
“这么疼他,还能让他跑出来?从成都到京城,可不近呐,即便蜀王生他几天的气再派人追,也追的回去吧?”
听着李如月的追问,吴氏好脾气的一笑:“王爷脾气固执,他怎么想,我们也不知道,可王爷吩咐的事儿,臣妾不得不办呐~”
吴氏摆出一副柔软的姿态,一问三不知,句句含糊,但是态度倒很明确。
接姜经羽回去这事儿,她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