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灵丘甸子梁。
兵营连绵,将士们晨练的口号声响彻天空。
有一只鹰盘旋在上空。
几个百夫长凑在一起,膀子一样的黝黑精壮,仰头看着那只鹰,拉起长弓。
咻——
长箭划破晨光,不知所踪,黑鹰不为所动,依旧在空中遨游。
“射哪儿去了?”
其他几个百夫长嘲笑了一声,齐齐举弓射箭出去。
瞄的是准的,只是那鹰像个久经百战的老兵,看到箭的时候便轻巧的转换方向,而箭因为晨风的风阻,向上飞行的途中力量被不断削弱,根本接近不了它。
这个时候后面传来一阵骚乱,身后观看的什长、伍长们让开一条路,纷纷低头打招呼问候。
“韩校尉。”
“韩校尉……”
韩昭点头应声,沉着上前,接过百夫长递过来的弓,瞄准黑鹰即将飞到的方向,用尽臂力,将弓拉满。
咻——!
箭射出去的瞬间,那黑鹰本来还很悠然的继续往前飞,却发现那箭射来的方向正是自己马上要抵达的位置,它急的拍动翅膀调整,可那箭的力道又足够。
须臾之间,漫天乱羽。
周围的将士们高呼着冲过去捡鹰,韩昭揉了揉因为过度用力有点酸痛的上臂,只听见营寨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声。
姜经羽一身黑衣,带着几个人从外面回来,马屁股上还驮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韩昭走过去,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那人的服饰。
“什么人?”
姜经羽回身把人踹下去。
“鹰贩子。”
姜经羽跳下马,一只脚踩着那鹰贩子,一边将马鞍卸下来,让人牵着他心爱的小兔去吃草喝水。
“据说最近西域来了一批很厉害的鹰贩子,他们驯的鹰能记住看到的人马、帐篷数量,回去之后可以通过叫声传达情报,说的很玄乎。”
韩昭了然:“所以他们派人来试鹰?”
姜经羽接过士兵递来的甲胄一样一样的穿戴:“想来叔公那里也有,我今日回武威一趟,那封信的事,我还没跟叔公交代。”
韩昭绕到他身后帮他系带子:“你若回不去,我可以代你去探望。”
“别。”姜经羽转过身,抬眼瞧他:“我们家的关系复杂的很,你可别参与,连我自己都犹豫该不该去。”
“可她不是你亲姑祖母吗?”
“亲什么亲?”姜经羽视线冰冷下来,看向远处被士兵们捡在手里的鹰:“亲老子、亲兄弟都不见得亲,姑祖母又算什么?姜家谁跟谁亲?”
韩昭揉捏他的肩膀安抚他:“好了,别说这种话,你跟你叔公不是很亲吗?还有姜达,你也视作手足,还有对我……”
“滚蛋!”姜经羽不习惯受到这种安抚,甩开他的手:“老子今天给你放假,你回去吧。不是心心念念要见你的如月妹妹吗?赶紧滚。”
瞧着他执拗的背影,韩昭苦笑。
方才如月两个字一出口,韩昭的心就跳了跳,心底间突然就跟蚂蚁挠似的,归心似箭,想让如月看看自己这几个月来的长进。
百夫长们拎着那只他射下来的鹰前来,没射中要害,箭穿透了翅膀,不致命,韩昭捏着鹰的翅膀看了看,过去蹲下问那鹰贩子。
“它会咬人吗?能不能认新主?”
鹰贩子看来了生意,立刻点头,叽里咕噜的说些他听不懂的话,最后用蹩脚的汉话说了句:“物美价廉。”
韩昭从大同出发的时候,是八月初七。
除了吃喝睡觉,便是策马狂奔。
短短七日抵京,反倒是被堵在了城门外不得动弹。
路过兴宁坊,瞧见郑家那边一片拥堵,兵荒马乱。
宋家这边反倒没什么人了。
郑孝真快要死了。
清晨时他刚睁开眼,打算叫奶娘们来给他供早食的乳汁,管家就惊慌失措的把他拽到了门外。
对,你说他多大的狗胆?
竟敢把老爷拽到门外!
他正要发火,瞧见一只熟悉的靴子。
天亮了,所以靴子里头血淋淋的半截腿十分清晰的进了他眼底。
他直直的倒了下去。
管家和奴才把他拖去了书房,人跪了一地,都压抑着哭声,不敢让宫夫人听到。
等到中午,郑孝真醒来,管家就挪上前说了句救命的话:“还没让夫人知道!”
郑孝真点了点头,然后把脸压在枕头里哀嚎出声,嘴巴紧紧的咬着枕面,所有痛苦都被灌进了布料内被晒干的花瓣、药材里。
他的脸憋的通红,额头上血管凸起,哭的剧烈咳嗽起来,转过身伸手:“只断了条腿,还是……”
郑家的管家聪明,他知道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别要了主子的命。
第一句说:“人还在。”
郑孝真又缓过来一口气。
等了半天管家没说后面的话。
他又看过去,管家憋足了劲儿,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外面有人高呼:“宫大爷来了——!”
奴才们一路传唱,声音越来越近。
宫奇案在书房门外略停了停,才踏进去。
说了一句:“找人接了,接不上。”
宫奇案只说了腿,还没说那玩意儿。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
也不用说,郑孝真已经不行了。
刚被人还活着吊回来的命,此刻又被黑白无常拽走一半儿。
“儿啊——!”
郑孝真终于忍不住的哀嚎,捶胸顿足,宫奇案低着头:“先别跟妹妹说。”
此话得到了当下屋内所有人的一致默认。
没人敢说。
谁敢?
宫夫人这几日晚上睡不好,白天都起的晚一些。
醒来的时候郑孝真已经不在了。
“老爷呢?”
丫鬟们低着头,她们不大敢骗宫夫人。
所以几个年长些的嬷嬷上来亲自伺候,回话:“舅爷到京城了,正在书房说话呢。”
“稷业呢?”
郑稷业不服管教到处乱跑的事情常有,但是宫夫人从不担心,左不过是在宫家地盘上跑,平时身边又有高手守护,她不担心什么。
此刻的她已经默认郑稷业被找到,跟他舅舅一道来京城了。
嬷嬷老成,低着头答:“许是去办别的事了,这几日来家的人多,帮着老爷应付去了吧。”
宫夫人没有怀疑,心里牵挂着明日进宫的事。
明日她既要安排女儿去和大皇子见面。
还要自己去打探一下宋云瑶这丫头的下落。
到底成没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