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被甘罗条清晰的述说提起了兴趣,他身子前倾,双肘顶住膝盖,问道:“那你要怎么分步,才能缓和他们的不满?”
甘罗道:“这个办法是廷尉大人想出来的,臣不敢贪功,就由廷尉大人来讲吧。”
李斯闻言谦让了几句,嬴政摆摆手:“李斯,别客气了,是你想到的,就你来说吧。”
“是,大王。咱们此前规定,以后新打下来的土地都归国有,但现在放着一个强大的对手赵国在此,大秦想要继续开疆拓土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因此,臣想到一个在改革初期折中的法子,既不用立即收回贵族数里的土地,又能增加国库收入。”
“哦?有这等好方法,快快说来。”
“朝廷虽然暂时不回收贵族的土地,但是可以对他们的土地征税。贵族大户多数将自己的土地隐瞒,大王可以赵国紧逼,军费开支巨大为由,派专人前去清丈土地,按照平均收成征税,税率也定为十一。”
嬴政想了想,说道:“清丈土地说来简单,所派之人若地位低下,到了地方,只怕会受到阻挠。”
李斯提高声音:“大王英明,一下就说出了问题所在。所以,才需要大王出面,为新法立威。”
“需要怎么做?”
“先颁布新法,然后派人清丈土地,有胆敢阻挠者,不论其身份高低,与大王关系亲疏,全部依法查办!”
嬴政站起,转身看着池塘里的游鱼。见大王起身,王翦等人也赶忙站起。
“也就是说,为了让新法顺利施行,寡人必须先拿自己身边的人开刀立威?”
秦王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甘罗等人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
只有李斯几乎丝毫不为所动:“臣还是那句话,如果这些人感念大王的恩宠,就不应该让大王为难。”
嬴政看着游鱼,忽然感觉自己这个秦王活得还不如这些鱼儿自由。
他闭上眼睛,似乎看到了新法推行后的情景:自己的宠臣、爱妃们跪在自己跟前,苦苦哀求为他们家族留下一点田产。正当他不知是否应该答应他们的请求时,赵国的大军已经到了咸阳郊外。
嬴政猛地睁开双眼,双手紧握:“寡人身为秦王,自当以大秦社稷为重。李斯,你等回去把变法的初步事宜上书给寡人。明日上朝,寡人会当众宣布变法,清丈土地。所有违令者,均依法论处。”
李斯激动地几乎浑身颤抖,躬身道:“大王英明,臣李斯领旨。”
决心下定,嬴政恢复了帝王风范,命令道:“甘罗,命你继续调查学习赵国新法,择其善者为我大秦所用。”
“臣甘罗领旨。”
“王翦、章邯。”
二人踏出一步:“臣在。”
“令你二人负责军制改革,务要在短期内训练出一支战力不亚于赵军的精锐之军。”
“臣等领旨。”
说完,王翦又道:“大王,臣有一提议,或可解为大王施行新法减轻些许阻力。”
“老将军有何提议?”
“多年来王氏一门深受大王恩典,赏赐田地无数。现老臣既已决定助大王推行新法,就已经做好了将全部田产充公的准备。大王要拿人开刀为新法立威,就从老臣开始吧。”
此言一出,嬴政等人都惊呆了。
“如此一来,岂不是委屈了老将军?老将军征战沙场多年,立功无数,这教寡人如何忍心?”
王翦哈哈一笑:“既然大王已然决心施行新法,那么土地充公是迟早的事。老臣又何必为了些许虚名,眼睁睁看着大王为难。”
嬴政看着眼前苍老的将军,后退两步,忽然躬身施了一礼:“寡人代大秦谢过老将军。”
王翦大惊,赶紧跪下:“大王快快起身,老臣怎敢当大王如此大礼。”
见嬴政仍是躬着身子,王翦急道:“少荣,快扶大王起来。”
章邯趋步上前,扶着嬴政:“大王快快请起,别让老将军为难了。”
嬴政起身,上前亲手扶起王翦:“寡人有老将军这样的国之柱石,又众位贤才能臣,何愁大秦不兴,赵国不灭。”
众人躬身:“大王谬赞,臣等愧不敢当。”
翌日上朝,嬴政开门见山,上来就向群臣告知了施行新法的决定,并宣布了重要的司法精神: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与赵国不同的是,秦国说得是太子,而非天子,这就把嬴政本人排除在了法律之外。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当即就有数人出来表示反对,所说无非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
嬴政一概不予理会,说道:“李斯。”
“臣在。”
“你身为廷尉,执掌律法审判事宜。新法施行,万事务要铁面无私,秉公而行。上至王子妃嫔,下至平民奴隶,无论犯罪立功,都要依法裁决。”
“臣李斯领旨。”
嬴政说完,在朝群臣都‘嘶’地一声吸口凉气。李斯在之前王绾案中表现出来的铁血手腕,他们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这以后要是一个不小心犯在他手里,那还能有好果子吃?
嬴政没理会大臣们的反应,紧接着说道:“赵国已经占领了河套,对大秦形成了三面包围,形势异常严峻。寡人想要扩充军备,奈何国库空虚,诸位可有良策为寡人分忧?”
刚宣布完新法,又抛出一个没钱的问题,众臣一时都傻了眼,不知道眼前这位大王究竟是想搞什么。众人相互看看,谁都没敢说话。
蒙嘉作为嬴政宠臣,最善讨其欢心,见众人都不说话,走出一步躬身道:“臣愿献出半数家财为大王分忧。”
众人一听,都向蒙嘉投去幽怨的目光,你献家财就献家财,怎么一开口就是半数那么多,这让大伙儿怎么跟?
蒙嘉也看出了众人的反应,他撇撇嘴毫不在乎。他在蒙家的地位并不高,比不过乃兄蒙恬和蒙毅。他的私人财产多来自嬴政的赏赐,所以献起来毫不心疼。
但那些大臣们不一样,他们的财产都是自己苦心经营来的,献出一分就少一分。一下子拿出来大半,那简直是要了他们的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