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山的轰鸣在身后渐渐低沉,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灵明驾驭着混沌气流,裹挟着沙僧、八戒以及唐僧的遗蜕,如同一颗沉默的陨星,划破被火山灰染成暗红的天空,朝着南方那冥冥中的牵引疾驰。
下方的山川大地飞速后退,从焦土炼狱逐渐过渡到尚存绿意的丘陵。空气依旧灼热,带着硫磺的余味,但终究不再是那令人窒息的毁灭领域。劫后余生的飞鸟惊慌地掠过天际,野兽在山林间不安地奔窜,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种大难之后的死寂与惶然之中。
飞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江,江水浑浊,奔流湍急,横亘于前,仿佛一道天然的界限。江对岸,山势渐起,云雾缭绕,与火焰山方向的赤红天空形成鲜明对比。
灵明在江边一处相对平坦的河滩按下云头。混沌气流散去,他静立岸边,黑发垂落,猩红的眸子望着浑浊的江水,深邃得映不出任何倒影。他需要稍作停留,并非力竭,而是要理清那几股微弱感应的确切指向,以及……处理一些必须面对的事情。
沙僧默默地将唐僧的遗体安置在一块较为干净的大石旁,用清水仔细擦拭着师父脸上沾染的些许烟尘。他的动作轻柔而缓慢,仿佛生怕惊扰了一场安眠。八戒瘫坐在一旁,望着滔滔江水发呆,时不时抹一下红肿的眼睛,往日里的油滑与聒噪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巨大变故掏空后的茫然。
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沙僧颈间,那串由九颗取经人头骨制成的骷髅项链,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并非外力所致,而是源自其本身!九颗森白的头骨,表面原本黯淡无光,此刻却自主地散发出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苍白光芒!
“嗡——嗡嗡——”
细微却清晰的震颤声从项链上传来,那九点幽光忽明忽灭,仿佛九双沉寂了无数岁月的眼睛,在此时骤然睁开!一股混杂着无尽怨怼、不甘、以及一丝微弱到极致的祈愿的庞大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项链中爆发出来,冲击着沙僧的心神!
“呃啊!”沙僧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巨大的身躯剧烈摇晃,险些栽倒在地。他双手死死抓住那串躁动不安的项链,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额头上青筋暴起,脸上充满了痛苦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沙师弟!你怎么了?!”八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慌忙爬起来。
灵明猛地转身,混沌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那串散发着不祥幽光的骷髅项链上。他眼中猩红之色一闪,一步踏出,已至沙僧身前。
“放开它。”灵明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沙僧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灵明,眼中充满了挣扎:“大师兄……它们……它们在哭……在喊……”
那庞大的怨念意念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倾诉与控诉,强行涌入沙僧的识海。他仿佛看到了九幅模糊却惨烈的画面——九个身着僧袍、信念坚定的身影,倒在不同形态的“意外”与“劫难”之下,最终沉沦于流沙河底,血肉被吞噬,骸骨被穿起……他们的绝望与质问,如同亿万根钢针,刺穿着沙僧的灵魂。原来,他一直佩戴的,不仅仅是罪证,更是九段被无情掐灭的薪火,九声对既定命运的无声呐喊!
灵明伸出手,并未直接触碰那躁动的项链,而是隔空虚按。一缕精纯的混沌气流,如同拥有灵性的触手,缓缓缠绕上那九颗散发幽光的头骨。
混沌气流触及头骨的瞬间,那庞大的怨念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更加疯狂地涌向灵明!然而,这些足以让金仙心神失守的负面情绪,在接触到灵明那深不见底的混沌本源时,却如同溪流汇入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灵明闭目凝神,以其刚刚归位、凌驾于此界常理的混沌意志,强行梳理、解读着这股纠缠了万载的怨念洪流。
一幕幕被掩盖的“取经”真相,如同破碎的画卷,在他意识中展开——
第一世,金蝉子转世高僧,智慧通达,于流沙河畔质疑“佛法为何需血铺路”,被莫名心魔侵扰,走火入魔,沉河。
第二世,苦行僧侣,毅力非凡,即将渡过流沙河时,天降陨火,形神俱灭。
第三世……
第九世……
每一次,都是在即将触及某个“禁忌”,或是展现出超越“棋子”范畴的潜力时,便被各种“合理”的劫难抹去。所谓的八十一难,不过是筛选与清除的幌子!这九世取经人,并非死于沙僧之口,而是死于那冰冷秩序对“变数”的清理!沙僧,不过是那把被利用、背负了所有罪名的刀!
而在这九段破碎的记忆深处,灵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唐僧残留的“存在之痕”同源的波动!那是金蝉子真灵轮回十世,即便被不断清洗,也依旧顽强留存下来的一点“不甘”与“疑问”!这一点灵光,分散于九具骸骨之中,与沙僧日夜相伴的忏悔气息相互浸染,竟在今日,因唐僧的彻底牺牲、娲皇本源的融入以及灵明真名的解放,这多重变量的冲击下,被奇迹般地……激活了!
“原来……如此……”灵明缓缓睁开眼,混沌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看向痛苦不堪的沙僧,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它们的怨恨,并非针对你,沙悟净。”
沙僧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
“你,亦是棋子。”灵明指向那串项链,“它们与你一样,都是这盘棋上的弃子。它们的怨,是对那执棋之‘祂’的控诉。”
话音落下,那九颗头骨幽光更盛,其中蕴含的怨念仿佛找到了知音,变得更加激荡,却不再冲击沙僧,而是齐齐朝向灵明,发出无声的、更加凄厉的尖啸!
灵明不再压制它们,反而引导着那庞大的怨念,混合着一丝自身纯粹的混沌意志,以及怀中两块芭蕉扇残片散发出的、与娲皇同源的生机气息,缓缓注入那九颗头骨之中。
“尘归尘,土归土。执念已明,仇寇已现。”灵明的声音如同古老的咒言,带着规则的力量,“尔等残灵,散了吧。此间因果,吾……灵明,接下了!”
“轰——!”
九颗头骨猛地爆发出最后一道刺目的苍白光华,随即,光华敛去,那萦绕了万载的怨念如同被净化的污浊,迅速消散。九颗头骨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如同普通白石,其上那一丝属于金蝉子的微弱灵光,则化作九点几乎看不见的微尘,飘飘悠悠,仿佛受到吸引般,融入了不远处唐僧遗蜕的心口处。
那一直沉寂的“存在之痕”,似乎因此,微不可察地凝实了一丝。
骷髅项链,彻底安静了下来,变成了一串再无灵异的普通饰物。
沙僧怔怔地看着手中变得平凡无奇的项链,又看了看不远处安详的师父,巨大的负罪感与突如其来的释然交织在一起,让他这个沉默的汉子,喉头哽咽,最终化作一声压抑至极的、如同岩石崩裂般的低泣。他明白了,他一直背负的,不仅是自己的罪,更是被强加的、属于整个棋局的黑暗。而今天,这枷锁,随着大师兄的归来,终于露出了被打破的曙光。
八戒在一旁看得似懂非懂,但那股笼罩在沙僧身上多年的沉重阴郁似乎消散了不少,他也跟着松了口气,只是看向大师兄的眼神,更加敬畏。
灵明没有安慰,也没有解释。他抬头,再次望向南方。经过刚才对怨念的梳理,他对于那牵引感的感知更加清晰了。不仅仅是两块残片和师父的“存在之痕”,似乎连那刚刚消散的九世怨念,也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那是宿命的回响,是无数牺牲者用血与魂铺就的、指向真相的路径。
他感受到,在那遥远的南方,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着这一切的“因果”。
是归墟的入口?还是另一处被“祂”严密看守的秘所?
无论如何,该出发了。
灵明转身,混沌气流再次汇聚。
“该走了。”
他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斩断过去、迈向未知的决然。
宿命的回响已然聆听,前路的迷雾依旧深重。
但既然枷锁已碎,真名已立,那么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彼岸,
这缕混沌之火,都将一往无前,
直至——
烧穿这宿命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