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女儿国地界,孙悟空三人并未急于赶路,而是寻了一处远离人烟、瘴气弥漫的荒僻山脉落脚。沙僧伤势未愈,需要时间稳固与九幽镇魂骷的新生联系,更需要适应体内那被初步净化的幽冥之力。八戒虽无大碍,但连日来的惊变与离愁,也让他有些蔫头耷脑,需要时间消化。
孙悟空选了一处背风的干燥山洞,布下简单的隐匿气息的禁制。他将大部分混沌之力用于滋养沙僧伤体,助其引导镇魂骷的力量修复本源裂痕。自己则盘坐在洞口,面朝外,看似在护法调息,实则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唐僧毅然留下的决绝背影,女王那强忍悲痛的泪别,女儿国子母河那奇异的生命屏障,以及轮回井中揭露的万古阴谋、如来那笼罩四州的庞大仪轨……无数画面和信息在他脑海中翻腾、碰撞。
他知道自己必须冷静,必须为接下来的路做出最理智的规划。寻找散落的源初星火,联络可能的盟友,积蓄力量,寻找仪轨的破绽……千头万绪,每一步都关乎生死,关乎能否真正撼动那尊庞然大物。
然而,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躁动,却如同地底暗流,在他心神深处悄然滋生、蔓延。
起初,只是偶尔闪过的一些杂乱念头,一些被压抑的暴戾情绪。或许是共工星火那宁折不弯的怨恨意志尚未完全驯服?或许是獬豸星火那“绝对公正”的冰冷视角仍在影响他的判断?
他并未太过在意,以无上意志强行压下,将精力集中在为沙僧疗伤和推演前路上。
但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当夜幕降临,山林间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呜咽如鬼哭时,那躁动便愈发明显。
他仿佛能听到一些不存在的声音。有时是灵山梵唱,庄严肃穆,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伪;有时是天庭仙乐,缥缈出尘,却暗藏杀机;有时是亿万生灵在祭坛上发出的、被法则扭曲前的最后哀嚎;有时,则是他自己内心深处,那被压了五百年的、属于齐天大圣的、无法无天的狂笑与怒吼!
“轰碎它!砸烂那狗屁的灵山!管他什么如来,什么秩序!杀!杀!杀!”
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涌动,冲击着他理智的堤坝。眼底的混沌星璇,不受控制地加速旋转,那暗金与暗蓝的光芒时而炽烈,时而晦暗,隐隐透出一丝不受控制的血色。
他感到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刺扎他的神魂。眼前甚至开始出现幻觉:一会儿是如来那漠然的金色巨脸,遮天蔽日地压下;一会儿是菩提祖师叹息着摇头,身影渐淡;一会儿是唐僧在女儿国孤身面对未知的危险,血染袈裟;一会儿又是他自己,挥舞着金箍棒,将天地都打得支离破碎,脚下是神佛的尸山血海……
“呃……”孙悟空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周身气息开始变得有些不稳,那隐匿禁制都随之微微波动。
“大师兄?”洞内正在疗伤的沙僧最先察觉到异常,猛地睁开眼,担忧地望过来。他能感觉到,大师兄周身那原本磅礴而内敛的混沌气息,此刻竟有些紊乱,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暴虐与混乱。
八戒也被惊醒,揉了揉眼睛,看到孙悟空那紧绷的背影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吓了一跳:“猴哥?你咋了?做噩梦了?”
孙悟空没有回头,只是死死咬着牙,双手结印,疯狂运转混沌原初之力,试图压制那几乎要失控的心神。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走火入魔。这是他自身心猿本性的反弹,是融合星火后力量冲突的隐患,更是直面那绝望真相后,积压的所有愤怒、不甘与毁灭欲望的总爆发!
是“心魔”!
而且,是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都要根深蒂固的心魔!
那被压抑了五百年的野性,那融合了共工怨恨与獬豸冰冷的复杂意志,那面对如山如岳般强大敌人时产生的无力与暴怒……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找到了突破口,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要反噬其主!
“静心!凝神!”他在心中对自己咆哮,混沌星璇光芒大放,试图以绝对的力量强行镇压。
然而,那心魔如同附骨之疽,源自他自身,与他的力量同根同源,越是镇压,反弹得便越是厉害!
他仿佛听到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尖笑:“镇压?你拿什么镇压?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这天地不公,这神佛该死!为何要忍?为何要谋?放开束缚,释放你我真正的力量!让这天地,为你我颤抖!”
“不……可……以……”孙悟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色狰狞,青筋暴起。他绝不能在此刻失控!沙僧伤势未愈,八戒难堪大任,若他先倒下了,一切就都完了!
但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那疯狂的念头一点点蚕食,理智的堤坝摇摇欲坠。眼底的混沌,开始向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黑暗滑落。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直接敲击在灵魂上的震动,自他怀中传来!
是那根伴随他出生入死、与他心意相通的金箍棒!
虽然失去了金箍的束缚,但它依旧是定海神珍铁所化,蕴含着天地至稳至刚的法则!在这心魔即将全面爆发的关键时刻,它自发地产生了共鸣,那沉稳浩大的力量,如同定海神针般,强行镇入孙悟空几乎沸腾的识海!
同时,他丹田气海中,那新生的、融合了獬豸与共工星火本源、带着一丝“否决”意味的灰色光点,也仿佛被这内外交困的危机刺激,微微一颤,散发出一股奇异的、仿佛能平息一切躁动的波动。
金箍棒的镇魂之力,与那新生“否决”气息的调和,如同冰水浇头,让孙悟空那几乎被心魔吞噬的灵台,骤然获得了一丝清明!
“嗬……嗬……”他大口喘着粗气,周身的紊乱气息渐渐平复下来,眼底那滑向黑暗的混沌也重新稳住了阵脚,虽然依旧暗流汹涌,但总算没有被彻底颠覆。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拳,掌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
一次……就差一点……
“大师兄,你没事吧?”沙僧强撑着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脸上满是凝重。他怀中的九幽镇魂骷也散发着温润的幽光,似乎刚才也感应到了那可怕的心魔波动。
八戒也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猴哥,你刚才……样子好吓人……”
孙悟空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他没有多说,但沙僧和八戒都能感觉到,大师兄的状态很不对劲。那不仅仅是疲惫,更像是一种……内在的、极其凶险的挣扎。
孙悟空抬起头,望向洞外那轮被瘴气遮掩、显得昏黄不明的月亮,心中一片冰冷。
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心猿已啼,魔障已生。
前路,除了外部的明枪暗箭,更多了这来自内心、防不胜防的万丈深渊。
这伐天之路,果然步步杀机,内外交困。
他必须尽快找到控制乃至降服这心魔的方法,否则,不必等如来出手,他自己就会先一步……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