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古镜化为齑粉,那令人窒息的怨气与血色旋涡随之消散,村落中心陷入一种诡异的、比之前更加深沉的死寂。仿佛那镜中妖物的存在,本身也是维系这片区域某种“平衡”的一部分,它的彻底湮灭,反而打破了某种脆弱的藩篱。
孙悟空悬浮于井口上空,脸色苍白,眉心灰色裂纹隐隐作痛,方才强行催动“否决”气息带来的反噬尚未平息。他混沌眼眸警惕地扫视着下方那黑黢黢的古井,直觉告诉他,事情并未结束。
沙僧和八戒也稍稍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大意。沙僧维持着九幽镇魂骷的幽光,净化着空气中残留的负面能量。八戒则拄着钉耙,心有余悸地打量着那口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深井。
然而,就在三人精神稍有松懈的刹那——
异变,并非来自物理层面的攻击,而是直接作用于心神!
一股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靡靡之音,如同春日里最缠绵的暖风,又似情人最温柔的耳语,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三人识海深处响起!那声音并非具体的语言,却蕴含着直指内心最深处的欲望、恐惧与软弱的魔力!
“悟空……归来吧……放下那沉重的枷锁,忘却那无望的反抗……花果山的桃子熟了,水帘洞依旧是你的家……何必为了这虚伪的天地,背负这万古的因果?归来……自在逍遥……”
声音温婉柔和,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安抚力量,仿佛能抚平一切创伤,消解一切执念。孙悟空眼前甚至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花果山鸟语花香、群猴嬉戏的祥和景象,那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的孤寂,那知晓真相后的愤怒与沉重,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遥远而模糊……一种放下一切、回归本初的强烈诱惑,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意志。
“悟净……流沙河的弱水不再冰冷,那日复一日的穿心之苦已然远去……你本无罪,何须背负这幽冥的使命?放下镇魂骷,忘却轮回事……寻一处静谧水域,安然度日,岂不快哉……”
沙僧的脑海中,响起了流沙河波涛平息的幻听,那数百年来万箭穿心的痛苦仿佛从未存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宁静与祥和。守护幽冥正统的沉重责任,与大师兄前路的凶险,在这极致的安宁诱惑面前,竟显得如此……疲惫不堪。
“悟能……高老庄的炊烟又起了,翠兰还在灯下绣着鸳鸯……那肥美的酒肉,那软玉温香的怀抱……何必在这刀光剑影里挣扎?回去吧,回到你的高老庄,做你的逍遥女婿,享你的红尘富贵……”
八戒更是瞬间沉沦!他仿佛已经闻到了高老庄厨房里飘出的诱人肉香,看到了翠兰那含羞带怯的俏脸,感受到了那高床软枕的舒适……取经的苦难,伐天的危险,在这一刻都被这极致感官的诱惑冲刷得七零八落!他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咧开,露出痴迷的笑容,钉耙“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双手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出,仿佛要拥抱那虚幻的温柔乡。
这并非攻击,而是……惑心!是那镜中妖物被消灭后,其残存的、最为精纯的怨念本源,结合了此地被活祭扭曲的村民残魂中蕴含的极致欲望与恐惧,所形成的一种无形无相的“惑心之术”!它不伤肉身,不毁法力,专攻心神弱点,诱人沉沦,放弃抵抗!
“不好!是惑心妖术!”孙悟空第一个反应过来,混沌星璇疯狂旋转,獬豸星火的“辩察”之力如同利剑般斩向那侵入识海的靡靡之音!然而,那声音如同附骨之疽,斩之不尽,驱之不散,反而因为他激烈的抵抗,变得更加缠绵悱恻,直指他内心深处对自由与安宁的渴望!
沙僧也是闷哼一声,九幽镇魂骷幽光大盛,试图以幽冥的冰冷镇守心神,但那诱惑中蕴含的“放下”之意,与他内心深处对平静的向往产生了共鸣,让他的抵抗变得异常艰难。
而八戒,已然彻底迷失!他眼神迷离,脸上挂着幸福的傻笑,一步一步,如同梦游般,朝着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井走去,嘴里还喃喃念叨着:“翠兰……俺回来了……等俺……”
“八戒!醒来!”孙悟空见状厉喝,但声音传入八戒耳中,却仿佛变成了遥远的、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眼看八戒就要跌入那深不见底的古井!
千钧一发之际——
沙僧眼中猛地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试图完全驱散那惑心之音,而是强行逆转九幽镇魂骷的力量!
并非净化,也非防御,而是……共鸣与引导!
他将自身那源自轮回本初的、承载了无数悲苦与执念的幽冥气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震荡开来,不再是抵抗那惑心之音,而是试图与其……同调!
他在冒险!冒险以自身的心神为引,去接触、去理解、乃至去暂时“融入”那惑心之术的波动频率!
一瞬间,沙僧的脸色变得煞白,身体剧烈颤抖,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那惑心之音中蕴含的无数负面情绪与扭曲欲望,如同毒液般涌入他的识海,冲击着他的意志!
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凭借着与九幽镇魂骷深度融合后的坚韧神魂,强行稳住了那微妙的平衡!
他“听”到了!听懂了那惑心之术的核心波动!那并非单一的意念,而是无数被献祭村民残魂中,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对安宁的祈求、对痛苦的逃避……所有这一切被扭曲放大后,混合成的、专门针对心灵弱点的致命毒药!
“大师兄!”沙僧嘶哑着开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黄泉,“其核心……在井底!是……是所有怨念的聚合体!攻击井底!”
他无法直接指出具体位置,但他通过这种危险的“共鸣”,捕捉到了那惑心之术力量流淌的最终归宿!
孙悟空闻言,眼中精光爆射!没有丝毫犹豫,他强忍着识海中依旧翻腾的诱惑杂音,将残存的力量尽数灌注到金箍棒中!这一次,他没有动用那负担巨大的灰色气息,而是将混沌原初之力与“戊土之源”的厚重凝聚到极致,化作一道纯粹由力量与意志构成的、仿佛能承载大地、破开虚妄的……暗黄色棒影!
“给俺……出来!”
他发出一声震荡四野的咆哮,不再是针对识海的惑音,而是针对那物理存在的古井!金箍棒携带着开山裂地之威,不再刺击,而是如同巨杵捣药般,朝着那深不见底的古井井底,狠狠砸了下去!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沉闷、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巨响爆开!整个荒村大地剧烈震颤,那口古井周围的青石井沿瞬间布满裂痕,然后轰然坍塌!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精纯、充满了无数张痛苦扭曲人脸的暗红色怨气,如同喷发的火山,猛地从井底冲霄而起!
那弥漫在识海中的靡靡惑心之音,戛然而止!
八戒猛地一个激灵,从迷幻中惊醒,看着近在咫尺、正在坍塌喷涌怨气的井口,吓得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向后窜去!
沙僧也松了口气,散去那危险的共鸣,脸色苍白地后退几步,以降妖宝杖支撑住身体,显然消耗巨大。
孙悟空悬浮于空,看着那冲天而起的怨气柱,眼神冰冷。
惑心之术的源头,被强行逼出来了。
接下来,便是彻底了结这荒村冤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