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被污染的山涧,四人南行的脚步并未加快,反而更添了几分审慎。孙悟空实力提升带来的并非莽撞,而是愈发沉静的洞察。他行走在前,破妄瞳虽未全力催动,却如同无形的罗网,细致地扫描着途经的山川地脉、草木流云,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与“秩序”相关的异常波动。
玄珠子遗留的残缺地图在他心间徐徐展开,与眼前实景相互印证。南方,水汽渐丰,林木愈发葱郁,但与女儿国境内那种被生命之源滋养的蓬勃生机不同,此地的生机之下,隐隐透着一股被无形之力疏导、规整过的痕迹。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暗中调节着此方天地的阴阳流转,使其维持在某种“最优”却失却了自然野性的平衡状态。
“这地方……瞧着山清水秀的,怎么让人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八戒嘟囔着,扯了扯有些汗湿的衣领,“像是被什么东西时时刻刻盯着似的。”
沙僧默默感应四周,降妖宝杖传来细微的震颤:“二师兄所言不差。此地灵气流转过于‘顺畅’,少了天地自有的混沌无序之意,反倒像是……被精心打理过的园圃。”
唐僧亦有所感,轻捻佛珠,低声道:“一草一木,一沙一石,其生长轨迹,似乎都暗合某种韵律。平和之下,藏着不容忤逆的意志。”
孙悟空没有回应,但他的眼神已然说明一切。破妄瞳下,那些看似自然的云雾飘移、溪流蜿蜒,其轨迹深处,都嵌着极其微细、近乎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淡金色法则丝线。这些丝线如同大树的根系,深深扎入大地灵脉,不断汲取、转化着自然能量,将其纳入“秩序”的循环体系。这里,无疑是“秩序”力量渗透较深的区域之一,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法则调节节点”。
正当他凝神追溯一条法则丝线的源头,试图找出其核心枢纽时,天际,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尖锐的啼鸣!
那声音并非鸟雀欢歌,也非猛禽猎啸,而是一种混合了金属摩擦与能量震颤的怪异锐响,刺得人耳膜生疼,心神不宁。
四人同时抬头。
只见极高远的苍穹之上,云层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开,一点金芒乍现,随即迅速放大!那是一只神骏非凡的禽鸟,形似猎鹰,却通体笼罩在璀璨夺目的佛光之中,双翼展开遮天蔽日,羽毛根根如同黄金铸就,眼眸冰冷如琉璃,不含丝毫生灵情感。它并非实体,而是由精纯的佛门法则与某种监察意念凝聚而成的——法谕金鹏!
金鹏盘旋而下,并未靠近,而是在数百丈的高空悬停,冰冷的琉璃眼眸扫过下方四人,最终定格在孙悟空身上。它张开鸟喙,发出的却是宏大而漠然、仿佛由无数人齐声诵念而成的复合音律,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奉大雷音寺法旨,晓谕东土取经人:前路坎坷,魔障丛生,乃定数使然。然,心志不坚,偏离正轨,恐生不测。今特示下,前方八百里,有狮驼岭险地,三妖盘踞,业力深重,当为尔等西行一大功德劫难。渡过此劫,可得无量功德,涤荡心尘,早登极乐。”
法旨内容冠冕堂皇,如同以往每一次劫难前的预告。但听在已然知晓真相的四人耳中,却字字诛心,充满了冰冷的嘲讽与赤裸裸的操控。
“呵,”八戒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满是讥讽,“又来这一套?安排好了劫难,等着我们去跳?还功德?涤荡心尘?俺看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吧!”
沙僧握紧宝杖,眼中幽冥之火跳动,死死盯着那法谕金鹏,仿佛要看穿其佛光掩饰下的本质。
唐僧面色沉静,但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泛白,显示他内心绝非平静。
孙悟空抬头,与那法谕金鹏冰冷的眼眸对视,混沌双眸平静无波,既无愤怒,也无畏惧,只有一种洞穿虚妄的了然。他并未如往常那般嬉笑怒骂,只是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高空:
“回去告诉你的主人,这劫难,我们接了。”
他的回应如此干脆,反而让那法谕金鹏冰冷的意念波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按照“剧本”,取经人此刻应当表现出惶恐、坚定或者请教之意,而非如此……平静的接受。
金鹏沉默片刻,宏大的声音再次响起:“既如此,好自为之。”言罢,它不再停留,双翼一振,化作一道流光,撕裂云层,瞬间消失在天际,仿佛从未出现过。
天空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那无形的压力,却骤然沉重了数倍。
“猴哥,你怎么就答应了?”八戒急道,“那狮驼岭一听就不是好地方,三妖盘踞?怕是比之前的巨蟒难缠百倍!这分明是灵山那帮秃……那帮家伙看我们脱离掌控,故意设下的杀局!”
沙僧也沉声道:“大师兄,此举是否过于冒险?我等虽实力有所提升,但对方既已知晓我等异心,此番劫难,恐怕绝非‘磨练’那么简单。”
唐僧看向孙悟空,目光中带着询问,但更多的是一种信任。他知道,悟空绝非鲁莽之辈。
孙悟空收回望向天际的目光,看向三位同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杀局?当然是杀局。但,谁说杀局,就不能反过来成为我们的机会?”
他缓步走到一块凸起的山岩上,俯瞰着南方那云雾缭绕、隐隐传来凶煞之气的方向,正是狮驼岭所在。
“这法谕金鹏,来得蹊跷。”孙悟空分析道,“它并非单纯传讯,更是一种警告,一种示威,也是一种……确认。它在确认我们是否还在它的监控之下,是否还会遵循它的‘安排’。”
“而我们坦然接受,便是告诉它——我们仍在棋盘上,仍会按照它的‘规则’走下去。至少,表面如此。”
八戒眨眨眼:“猴哥,你的意思是……咱们将计就计?”
“不错。”孙悟空目光锐利,“狮驼岭,三妖盘踞,业力深重……玄珠子道长的地图上,对此地亦有模糊标记,气息晦暗,与‘秩序’之力纠缠颇深。灵山将其设为‘劫难’,绝非偶然。此地,很可能隐藏着‘秩序’的另一个重要‘节点’,或是关乎其运转的某些秘密。比如……那‘磨刀石’的真相,或许就在其中。”
他回想起大鹏雕临死前可能吐露的秘辛,以及青狮精腹中可能存在的“前任取经人遗骨”。这些,都是撕开灵山伪善面纱、揭露“秩序”残酷本质的关键证据!
“更重要的是,”孙悟空语气转冷,带着一丝肃杀,“它既然派了这金鹏来‘预告’,便是认定我们仍可拿捏。那我们,就趁此机会,好好‘演’一场戏给它看!在它以为胜券在握的杀局里,砍断它伸过来的爪子,挖出它埋下的钉子!”
“我们要在狮驼岭,不仅要渡这‘劫难’,更要反过来,利用这场劫难,验证我们的力量,获取我们需要的信息,甚至……看看能否找到那些被‘秩序’视为‘磨刀石’的、可能存在的……潜在盟友的线索!”
唐僧闻言,眼中光芒渐亮,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魔障亦是菩提,劫难可成资粮。若能借此窥破更多真相,救赎更多沉沦者,此险,值得一冒。”
八戒琢磨了一下,也觉得有理,挥舞着钉耙:“好!那就去会会那狮驼岭的三妖!看看是它们的牙口硬,还是俺老猪的耙子利!”
沙僧重重点头:“愿随师兄,踏破此局。”
决心已定,一股凝练的战意在四人之间升腾。不再是迷茫的抗争,而是有了明确目标和策略的主动出击。
孙悟空最后看了一眼狮驼岭的方向,破妄瞳深处,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岭上冲天的妖气,以及妖气之下,那更加冰冷、更加隐晦的秩序锁链。
新的劫难,已然预告。
但这不再是命运的安排,而是……猎手步入陷阱前的号角。
“走吧。”孙悟空当先迈步,身影在夕阳下拉出一道坚定而充满力量感的剪影。
“去那狮驼岭,会一会这‘注定’的劫难。”
南风渐起,带着湿润的气息,也带来了远山隐隐的腥风与肃杀。前方的路,注定荆棘密布,血火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