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数日,地势渐陡,空气中的湿润被一种干燥的、夹杂着腥膻与若有若无腐臭的风所取代。天空不再是清澈的蓝,而是蒙上了一层灰黄暗淡的色调,连日光都显得有气无力,仿佛被无形的帷幔过滤,失去了应有的温度。
脚下的官道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崎岖难行的山径,碎石遍布,土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紫黑色。周遭的林木也变得怪异,树干扭曲,枝叶稀疏,形态狰狞,仿佛在无声地挣扎嘶吼。一些枯死的巨木上,残留着巨大的爪痕,深可及尺,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煞之气。
无需刻意感应,一股沉重、混乱、却又被某种更高层次力量隐隐约束着的庞大妖氛,如同实质的乌云,从前方连绵的群山之中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里,就是狮驼岭。
尚未真正踏入,其凶威已然昭彰。
“好家伙……”八戒抽了抽鼻子,脸色有些发白,“这味儿……比俺老猪当年那高老庄的猪圈还冲!这得是吃了多少生灵,才能攒下这般业力?”
沙僧沉默地观察着地形,降妖宝杖上的九幽镇魂骷幽光流转,感应着空气中混杂的怨念与死气,沉声道:“妖气冲天,怨魂不散,然其核心处,却有一股更冰冷、更有序的力量盘踞,将这片混乱强行统合……果然如大师兄所料,此地绝非寻常妖窟。”
唐僧勒住马缰,望向那被灰黄妖云笼罩的连绵山岭,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凝重与悲悯。他能感受到那片土地上传来的无尽痛苦与绝望,那不仅是生灵被吞噬的哀嚎,更是一种天地灵机被强行扭曲、山河失色的沉痛。
孙悟空立于一块高耸的黑色巨岩之上,破妄瞳全力运转,视线穿透那层层妖氛与灰黄的天幕,直刺狮驼岭的核心地带。
在他的视野中,眼前的景象远比肉眼所见更为骇人。
整片狮驼岭山脉,仿佛一个巨大的、仍在缓慢搏动的活体创口。磅礴驳杂的妖气如同溃烂的脓血,在其中翻滚涌动。无数痛苦扭曲的亡魂碎片,如同萤火般在妖气中沉浮哀鸣,它们的力量被妖气汲取、同化,成为滋养这片魔土的养料。
然而,在这片极致的混乱与污秽之上,一张由淡金色、近乎透明的秩序法则编织而成的大网,如同天穹般笼罩着整个狮驼岭!这张法则之网精密而冰冷,它并不清除妖气与怨魂,反而像是一个最高明的“饲养员”和“管理者”,引导着妖气的流向,约束着怨魂的暴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催化着妖物的凶性与力量,使其维持在一个既足够危险、又不会彻底失控的“最佳”状态。
这分明就是一个被精心设计、持续运转的……妖魔饲养场与劫难试验田!
而在这张法则大网的几个关键节点上,他感应到了三股尤为强大的妖气源头,如同三根支柱,支撑着这片区域的“秩序”。它们的气息迥异,却都与那法则之网紧密相连。
一股蛮荒、暴烈,带着吞噬天地的野性,盘踞在东侧高峰,应是那青狮精。
一股阴柔、诡诈,蕴含着搅乱乾坤的异能,潜伏在西边深涧,当为白象精。
还有一股,最为凌厉、迅疾,带着一丝源自上古的傲慢与凶残,高踞于中央最为险峻的孤峰之巅,无疑便是那三妖之首——金翅大鹏雕!
“看到了吗?”孙悟空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这就是灵山为我们准备的‘功德劫难’。一片被他们亲手培育、监控、并随时可以投放的……妖魔乐园。”
八戒顺着孙悟空的目光望去,虽无破妄瞳,但那实质般的妖云和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也让他头皮发麻:“乖乖……这三个家伙,单个拎出来恐怕都不好惹,凑在一起……灵山这是下了血本想弄死我们啊!”
沙僧紧握宝杖,眼中幽冥之火燃烧:“它们的力量,与那秩序之网同源共生。在此地,它们能获得源源不断的加持。此消彼长,形势对我等极为不利。”
唐僧轻声叹息,那叹息声中充满了对幕后操纵者的寒意,以及对陷于此地生灵的怜悯:“以众生为刍狗,以妖魔为刀兵……此等‘慈悲’,何其酷烈。”
孙悟空从巨岩上跃下,落地无声。他目光扫过三位同伴,混沌眼眸中不见丝毫畏惧,只有跃跃欲试的战意与洞悉全局的冷静。
“不利?正因如此,此地才更有价值。”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这片‘乐园’既然是‘秩序’所建,其中必然藏着它的运行逻辑,它的力量节点,乃至……它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他抬手指向那中央的孤峰:“尤其是那大鹏,它与灵山关系匪浅,或许知道更多内情。玄珠子地图对此地标记模糊,但指向的异常能量源,很可能就在那孤峰之下。”
“师兄是想……”沙僧若有所悟。
“擒贼先擒王,固然是办法。”孙悟空摇了摇头,“但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在这片‘秩序’掌控之地,撕开一道口子。看看当这里的‘平衡’被打破时,那幕后之手,会如何反应。也要看看,这些被当做‘刀兵’的妖魔,在得知自身亦不过是棋子时,又会作何选择。”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如此凶地,距离人族国度并非遥不可及,为何能存在至今?灵山为何要‘放纵’它们?仅仅是为了给我们设劫?恐怕没那么简单。青狮精腹中之物,或许就是关键。”
他的话语,为这次狮驼岭之行赋予了更深层的目的——不仅是破劫,更是探查、离间、取证,乃至……寻找可能的突破口。
“那我们该如何进去?”八戒看着那妖气森森、隐约可见巡逻小妖的山岭入口,咽了口唾沫,“总不能大摇大摆打进去吧?那可就真成了送菜上门了。”
孙悟空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它既然希望我们按‘剧本’走,那我们就先演给它看。只不过,这戏怎么演,得由我们说了算。”
他周身气息开始变化,那深邃内敛的混沌之力微微波动,模拟出一种与周遭妖气略有相似、却又更为精纯原始的野性气息,同时又将自身真正的力量波动极力压制。
“收敛气息,伪装妖气,我们……‘混’进去。”
他目光扫过崎岖的山路和密布的妖洞。
“先摸清这三妖的底细,找到那法则之网的薄弱之处,再伺机而动。”
唐僧闻言,双手合十,周身佛光尽数内敛,竟也显露出一丝沉静如山、与世无争的隐士气息。八戒和沙僧也各自施法,调整气息,虽不能完全伪装成妖,但也足以在边缘区域蒙混过关。
四人相视点头,不再犹豫,借着嶙峋怪石与扭曲林木的掩护,如同四道鬼魅般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狮驼岭那令人窒息的阴影之中。
前方,是妖魔的巢穴,是既定的杀局,也是他们主动选择的……破妄之战的第一处真正战场。
狮驼岭的阴影,笼罩而下。而阴影中的猎手与变数,已然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