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狮驼国废墟,四人并未走远,而是在东域边缘寻得一处相对完整的山坳。此地受之前大战波及较小,尚存几株顽强挺立的苍松,根须虬结,深深扎入饱经创伤的岩层,带着一种不屈的韧性。山坳背风,有一眼未曾被完全污染的泉眼,泉水清冽,叮咚作响,在这片死寂的魔域边缘,显得格外珍贵。
是时候,让那些蒙尘的英灵,入土为安了。
无需言语交流,四人默契地行动起来。沙僧以降妖宝杖为犁,幽冥之力收敛,只余纯粹的力量,在山坳中央开辟出一方洁净的墓穴。八戒以九齿钉耙梳理周遭乱石,搬运较为平整的青石,垒砌在墓穴周围。唐僧则以那清冽泉水,一遍遍清洗着那几块失而复得的玉质遗骨,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擦拭着一段段被尘封、被亵渎的悲壮历史。清水洗去污秽,露出遗骨本身温润的光泽,其上残存的佛门烙印在泉水的浸润下,似乎也明亮了一丝。
孙悟空立于一旁,没有插手具体事务,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破妄瞳下,他能看到那些遗骨之上,除了佛力烙印,更缠绕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源自青狮精吞噬本源的异种能量残留,以及被白象精强行抽取时留下的法则伤痕。他并指如刀,指尖灰芒吞吐,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将那些异种能量与法则伤痕一点点剥离、净化。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比他之前恶战更加精细,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做得一丝不苟。
当最后一丝污秽与伤痕被混沌之力抚平,那几块遗骨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而宁静的光芒。它们不再仅仅是证据,更像是历经劫波、终于回归本真的圣物。
墓穴已成,以青石为椁,内里铺垫着沙僧以自身纯净幽冥之力凝聚的安魂苔藓。
唐僧双手捧着那几块洁净的遗骨,缓步走到墓穴前。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徒弟保护的柔弱僧人,步履间带着一种沉静如山的力量。他将遗骨一一安放于苔藓之上,动作缓慢而庄重,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没有繁复的经文,没有浩大的排场。唐僧只是站在墓前,双手合十,闭上双眼。他没有诵念任何已知的佛经,而是以一种低沉而清晰的语调,缓缓诉说,声音不大,却仿佛能穿透幽冥,直达那些沉寂的灵魂深处:
“慧觉师兄,诸位同道……”
“尔等十世宏愿,非是虚妄;西行之路,非是歧途。歧的,是那假借佛法之名、行禁锢之实的冰冷规则;妄的,是那视众生为刍狗、以慈悲为伪饰的滔天罪业。”
“今日,吾等后学,于此狮驼魔土,为诸位立冢。非为终结,而为铭记;非为哀悼,而为誓师。”
“尔等未尽之道,吾等接之;尔等未雪之恨,吾等承之;尔等未破之局,吾等……破之!”
“此间安眠,暂歇征鞍。且看后来者,如何以手中之棒,心中之火,焚尽那伪佛金身,砸碎那永恒牢笼,为这三界众生,真正搏一个……朗朗乾坤,自在轮回!”
话音落下,他深深一揖到底。
八戒和沙僧亦随之躬身行礼,面色肃穆。
孙悟空没有行礼,他只是对着那方简单的青石墓穴,微微颔首。那眼神,是承诺,是传承,更是一种跨越时空的、战士之间的致意。
沙僧默默推动旁边的土壤与碎石,将墓穴缓缓掩埋。没有立碑,因为不需要。这片被鲜血与信念浸透的土地,这座以魔窟废墟为背景的孤冢,本身便是最震撼的丰碑。
当最后一抔土覆盖上去,山坳之中,忽然拂过一阵极其轻柔的微风。那风带着松针的清新与泉水的湿润,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腥臭与怨怼。几株苍松微微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低吟着一曲安魂的挽歌。
天空之中,那常年笼罩狮驼岭的灰黄色妖云,似乎也稀薄了些许,有一缕稀罕的、干净的阳光,透过云隙,恰好落在那一方新土之上,映照得几颗沾染了泥土的碎石,微微反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悲伤、释然、以及新生希望的宁静氛围,在山坳中弥漫开来。
遗骨终得安葬,英灵暂获安宁。
但活着的行者,脚下的路,仍需浴血前行。
孙悟空收回目光,看向西方,那缕落在他身上的稀薄阳光,并未让他感到温暖,反而映照出他眼中那愈发坚不可摧的寒芒。
“该走了。”
他轻声说道,转身,率先向山坳外走去。
背影在稀薄的阳光下,拉出一道漫长而决绝的影子,与身后那座无碑的孤冢,一同构成了这狮驼岭劫后,最沉默、也最有力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