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驼岭东域边缘,那方新立的无碑孤冢尚沐浴在稀薄的、劫后难得的阳光中,带着一丝悲壮的宁静。而亿万里之外,西天灵山,大雷音寺深处,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没有凡间的尘土,没有妖魔的腥臭,只有无尽的梵唱缭绕,金莲遍地,霞光万道。诸佛菩萨、罗汉金刚,各依其位,宝相庄严,周身散发着柔和而浩瀚的佛光,共同构筑出一片永恒、祥和、不容置疑的极乐净土。
然而,在这片看似完美无瑕的祥和之下,在那最高处的九品金莲宝座之上,丈六金身、面容慈悲与威严并存的如来佛祖,那半开半阖、仿佛能洞彻过去未来的佛眼,此刻却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没有雷霆震怒,没有佛光冲霄,甚至他周身流转的法则都未曾出现丝毫紊乱。但就在那微不可察的刹那,整个大雷音寺内,那永恒不变的梵唱之音,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人能察觉的……滞涩。
如同最精密的钟表,某一根看不见的齿轮,突兀地卡住了一瞬。
侍立一旁的迦叶尊者,低垂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下方莲台上,闭目凝神的观音菩萨,那拈着杨柳枝的玉指,微微一顿。
到了他们这等境界,对因果脉络、对维系三界运转的“秩序”波动,敏感到了极致。狮驼岭,那个被标记为重要“能量转化节点”与“劫难试验场”的地方,其核心法则的剧烈动荡与近乎崩溃的衰减,如同在平静无波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涟漪虽被层层削弱,却依旧传递到了这“秩序”网络的至高节点之一。
并非心痛那三头妖魔的陨落——它们本就是可以替代的工具。也非惋惜那些被“浪费”的能量——储备尚且充足。而是一种……超出预设轨迹的意外感,以及这意外背后可能蕴含的、对既定“秩序”的潜在威胁。
如来那浩瀚如星海的佛念,瞬间便循着那衰减的因果线,跨越无尽虚空,扫过已成废墟的狮驼岭东域。
他“看”到了崩塌的巢穴,平息的地脉,溃散的妖气,以及……那座散发着不屈禅意与混沌气息的无碑孤冢。
他“看”到了那四个本该按照剧本行走、此刻却如同滴入清水的墨点般,正在逐渐“污染”周边“秩序”的身影。
他更“看”到了,那个本应被逐步“格式化”的补天石变数,其身上那愈发清晰、愈发危险的……混沌本源的光芒,以及那光芒中蕴含的,对“秩序”法则天然的“否定”与“排斥”特性。
“阿弥陀佛。”
如来缓缓开口,宏大的佛音如同往常般响彻大雷音寺,抚平了那瞬间的滞涩,恢复了那永恒的祥和。下方的诸佛菩萨亦随之齐宣佛号,仿佛一切如常。
但某些存在,已然心知肚明。
“狮驼岭劫数已满,妖魔伏诛,亦是功德。”如来的声音无喜无悲,听不出丝毫情绪,“然,取经人心魔未除,妄动无明,偏离正法,恐生波折。”
他并未点破真相,依旧维持着那层慈悲渡世的表象。
“观音尊者。”
“弟子在。”观音菩萨应声出列,躬身合十。
“取经人一行,劫难重重,心志动摇。汝当暗中多加关注,善加引导,使其莫入歧途,早归正觉。”如来的话语意味深长,那“关注”与“引导”二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权重。
“谨遵我佛法旨。”观音垂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她明白,这“关注”意味着更严密的监控,而这“引导”,若有必要,恐怕将不再局限于言语。
“另,”如来目光似乎扫过虚空某处,“狮驼岭既空,其地脉紊乱,恐生邪祟。着金刚藏菩萨携八部天龙,前往镇守,梳理地气,净化魔氛,以待后用。”
“领法旨。”一尊浑身笼罩在璀璨金刚光芒中的菩萨出列,声如洪钟。
这看似是善后之举,实则是要重新掌控那片区域,防止那“混沌变数”留下更多后手,同时也是在试探,那支偏离轨道的取经队伍,对此将作何反应。
法旨传下,灵山这台庞大的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表面上,依旧是佛法无边,慈悲普度。
然而,在那万丈佛光与无尽祥和的最深处,一些冰冷而精确的指令,已然通过那无形的“秩序”网络,悄然传递下去。对取经队伍的评估等级被调至最高,针对“混沌变数”孙悟空的应对预案被重新激活,更多隐藏在幕后的“棋子”开始被纳入考量。
灵山,这“秩序”在人间的最高代理之一,已然因狮驼岭的变故,彻底惊醒。
它不再将取经队伍视为单纯的“收割目标”,而是上升到了需要严肃对待、甚至可能需要动用非常手段进行“修正”或“清除”的……不稳定因素。
大雷音寺内,梵唱依旧,金莲照常绽放。
但那祥和之下,已是暗流汹涌,杀机渐起。
远在狮驼岭边缘的孙悟空,仿佛心有所感,抬头望了一眼西方那看似澄澈、却仿佛有无形巨网笼罩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反应……不慢。”
他低声自语,随即不再理会,转身,与同伴一同,踏上了离开这片魔土的最后一段路程。
风暴,已在无声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