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的出口,并非预想中的空间裂缝或传送阵,而是一道极其微弱、几乎与虚无融为一体的水韵波纹。当孙悟空带着依旧昏迷但气息已趋平稳的八戒和沙僧触及那波纹时,并未感到任何冲击或撕扯,只觉得周身一轻,那令人窒息的空无感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过于“浓郁”的秩序感。
脚踏实地。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荒原或险境,而是一片难以言喻的祥和与壮丽。
天空是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金色琉璃色,柔和而恒定的佛光普照,既不刺眼,也不温暖,带着一种恒定的、近乎机械的慈悲意味。脚下是绵延无尽的琉璃铺就的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天空中流淌的淡金色云霞。远处,七宝砌成的树林枝叶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梵唱之声;八功德池水波光潋滟,池中莲花盛开,每一朵都呈现出不同的庄严宝相。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与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涤荡一切烦恼的清净之气。偶尔有白鹤衔芝飞过,有瑞兽俯首漫步,一切都符合传说中西方极乐世界、灵山圣境的描述。
然而,孙悟空落地站稳的瞬间,破妄瞳便不由自主地运转起来,暗金与蔚蓝交织的光芒在眼底一闪而逝。
不对劲!
这祥和,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张精心描绘的画卷,每一处细节都严丝合缝,却缺乏真正的生机与灵动。那佛光看似普照,实则带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仿佛在不断地审视、规范着进入此地的每一个存在。脚下的琉璃地面,看似洁净无瑕,破妄瞳却能看到其下有无数极其细微、如同血管脉络般的金色能量在按照固定的轨迹缓缓流淌,将一丝丝微弱的力量输送到远方。
这里的秩序,并非自然演化而生,更像是一座庞大无比的、精密运行的……机器?或者说,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领域?
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他们出现的位置,并非灵山脚下,也非寻常路径,而是一片陌生的、靠近某处偏殿的琉璃广场。这意味着,他们通过归墟的“捷径”,绕开了正常的西行路线,直接……抵达了灵山核心区域?!
“唔……”肩头的八戒发出一声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迷茫地四下张望,“这……这是哪儿?咋这么亮堂?俺老猪是不是已经上了西天,见了佛祖了?”
另一边的沙僧也苏醒过来,他警惕地环顾四周,黝黑的脸上满是惊疑:“大师兄,此地气息……虽似灵山,却为何给我一种……极度压抑之感?”
孙悟空将二人放下,沉声道:“我们确实到了灵山,但……是提前抵达,而且走的并非正路。”
“提前抵达?”八戒揉了揉眼睛,适应着周围过于“完美”的光线,“那感情好啊!省得走路了!赶紧找如来把经取了,俺老猪也好回高老庄……呃……”他说到一半,突然卡住,想起了之前的种种遭遇,从六耳猕猴到女儿国,从葬佛窟到归墟,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取……取个屁的经……那经卷怕不是要命的玩意儿……”
沙僧沉默地点点头,握紧了降妖宝杖,低声道:“大师兄,接下来该如何?”
孙悟空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全力感应眉心那粒意识微尘。在踏入这片“灵山”地域后,微尘变得异常活跃,不断传递来一种混合着熟悉、悲悯、警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归属感与疏离感的复杂情绪。这是金蝉子十世修行之地,也是他最终觉醒叛逆之源。
微尘的指引,隐隐指向这片圣境的深处,那佛光与威压最浓郁的方向——大雷音寺。
但同时,破妄瞳反馈来的信息却让他警铃大作。他能看到,空气中弥漫的清净之气,在接触到他们三人,尤其是他自己身上那融合了混沌、寂灭与造化的独特气息时,会产生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涟漪和排斥反应。而那些在地下流淌的金色能量脉络,也似乎因为他们的到来,流速加快了一丝。
他们这三个“异数”,就像滴入清水的墨点,正在被这个精密的系统所侦测、分析。
“走。”孙悟空睁开眼,眼神锐利,“既然来了,就去会会那大雷音寺,看看这灵山,究竟是真佛国,还是……噬人的魔窟!”
他收敛了周身大部分气息,只保留着最基本的护体神光,示意八戒和沙僧也照做。三人小心翼翼地沿着琉璃广场,朝着感应中的大雷音寺方向前行。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几位洒扫的比丘和供奉的仙女。这些生灵面容祥和,举止优雅,对着他们含笑施礼,一切看起来都无比正常。但孙悟空的破妄瞳却能看到,这些比丘和仙女的眼眸深处,缺少一种真正生灵的灵动与复杂情感,他们的行为更像是在执行某种设定好的程序,那祥和的笑容也仿佛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一般标准。
没有询问,没有阻拦,他们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层层殿宇、无数景观,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默许乃至引导着,走向核心。
终于,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与庄严的巨殿,出现在视野尽头。
殿宇高耸入那金色的天穹,不知几万丈,通体由七宝镶嵌,绽放着无穷无尽的霞光瑞霭。殿门紧闭,上书三个巨大的、蕴含无上佛力的大字——大雷音寺!
仅仅是远远望见,一股浩瀚无边、仿佛能镇压诸天万界的磅礴威压便扑面而来!八戒和沙僧瞬间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几乎要跪伏下去。就连孙悟空,也感到肩头一沉,体内力量运转都滞涩了几分。
这里,就是西行的终点,如来讲法,万佛朝宗之地!
然而,就在他们靠近殿前那巨大的、由白玉铺就的广场时,异变陡生!
广场两侧,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突然泛起道道金光!金光凝聚,化作两尊身高丈六、披甲持杵、怒目圆睁的金刚力士!这两尊金刚并非实体,而是由精纯的佛门愿力与规则凝聚而成的护法神将!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真言如同雷霆炸响,带着涤荡邪魔、震慑心魄的无上威力,轰向三人!音波过处,连空间都泛起了涟漪!
“不好!”孙悟空眼神一凛,没想到还未见正主,就先遇到了阻拦!而且这金刚力士一出现便是杀招,显然来者不善!
他一步踏前,将八戒沙僧护在身后,体内那暗金与蔚蓝交织的力量瞬间爆发,不再刻意掩饰!一拳轰出,没有花哨的神通,只有最纯粹的力量与意志,硬撼那六字真言!
“轰——!!!”
拳锋与音波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狂暴的能量风暴以碰撞点为中心席卷开来,将白玉广场震出无数裂纹!
那两尊金刚力士身形剧烈晃动,周身金光黯淡了几分,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普通的“取经人”竟有如此实力!
孙悟空也是气血翻涌,后退半步,眼中却战意更盛!他感受到,这金刚力士的力量虽强,却带着一丝与这灵山圣境同源的……僵硬与死板?
“大胆妖孽!安敢擅闯灵山圣地,惊扰我佛清净!”一尊金刚力士声如洪钟,怒喝道。
孙悟空冷笑一声,金箍棒已在手中凝聚:“妖孽?俺老孙乃是奉旨西行取经的孙悟空!尔等不分青红皂白便出手,这就是灵山的待客之道?!”
“西行取经?”另一尊金刚力士漠然道,“时辰未至,尔等从何而来?身上为何带有异端之气?此乃忤逆!当受惩戒!”
话音未落,两尊金刚再次举起降魔杵,更加磅礴的佛光汇聚,显然要发动更强大的攻击!
就在这时,大雷音寺那紧闭的、仿佛隔绝了时空的巨门,突然发出了一声沉重悠长的——
“吱呀——”
门,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道平和、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从门缝后传来,清晰地响彻在整个广场:
“悟空,既已提前至此,何不入内一叙?”
这声音……是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