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的咆哮余威尚在耳畔嗡鸣,洼地中的死寂比之前更甚。暗红色的土壤仿佛被那声怒吼抽干了最后一丝活力,只剩下纯粹的荒芜与沉重。八戒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捡回钉耙,揉着胸口嘟囔:“乖乖,这破石头脾气比俺老猪还爆……”
沙僧调息完毕,擦去嘴角血迹,目光凝重地望向唐僧。方才师父与方尖碑那无声的交流,以及最后吐露的“流沙河底”与“源海”,都预示着一场远比蛮荒地探索更为宏大、也更为凶险的征程。
唐僧立于碑前,背影在稀薄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却又仿佛承载了整个古战场的悲怆。他缓缓抬头,望向那因方才冲击而暂时澄澈了些许的、扭曲的灰暗天穹。流沙河……那是沙僧的故地,亦是他受戒之地,竟也藏着钥匙碎片?而源海,更是连悟空都似乎在其中经历了涅盘重生的神秘所在,竟是最终战场?
就在他心念电转,试图将纷乱的线索串联起来时,天际异变再生!
并非风沙,也非幻境。
只见那灰暗的天穹极高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金色!那金色初时如豆,旋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膨胀、蔓延,眨眼间便渲染了大半个天空!
那并非阳光,而是一种……过于纯粹、过于辉煌的佛光!
金光之中,隐约可见一座巍峨磅礴、散发着无尽威严与神圣气息的山脉轮廓——正是灵山!大雷音寺的虚影于山巅隐现,万千佛陀菩萨的法相在其中沉浮,梵唱阵阵,天花乱坠,一派极乐净土、万法归宗的景象!
这灵山佛影并非静止,而是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瞬息千里的速度,自西南向东北方向,横掠过长空!其光芒所过之处,连蛮荒地狂躁的能量乱流都为之平息,仿佛在这无上威严面前,连这片被诅咒的土地都必须保持肃静。
然而,在这极致的辉煌与神圣之下,唐僧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种……不协调。
那佛光太亮,太均匀,缺乏自然的光影变化,如同匠人精心绘制的壁画,完美却失却生机。那梵唱太齐,太恢宏,每一个音节都精准无误,却听不出丝毫属于“生灵”的情感波动,更像是一台庞大机器运转时发出的固定频率噪音。而那掠空而过的姿态,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无视一切的冷漠,仿佛下方挣扎的众生、这片泣血的大地,都与它无关,不过是需要被“秩序”覆盖的背景。
“是灵山……佛祖讲法?还是什么庆典?”八戒仰着脖子,看得有些发呆,下意识地合十双手,但随即又觉得不对,讪讪放下。
沙僧则浑身紧绷,降妖宝杖发出低沉的嗡鸣。他体内的巫妖血脉对这辉煌佛光产生了强烈的排斥反应,那并非源于仇恨,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规则层面的抵触。他额间的妖纹再次浮现,微微灼痛。
唐僧的眉头紧紧皱起。这灵山佛影掠空,绝非寻常!其方向,正是东北!联想到之前海市蜃楼中那试图引导他们的“神圣幻景”,以及方尖碑意念中提及的“勿信……光”,一个令人心悸的猜测在他心中形成——
这并非讲法,也非庆典。这更像是一次……力量的宣示,一次规则的巡检!或者说,是那幕后掌控秩序的冰冷意志,在对三界进行某种调控或镇压!其目标,或许正是那些如同他们一般,试图探寻真相、挑战既定规则的“变数”!
佛影掠空的速度极快,不过十数息间,那辉煌的金光与庞大的山影便已越过他们头顶,向着东北更深处而去,最终消失在天际尽头。天空重新恢复了之前的灰暗与扭曲,仿佛刚才那震撼的一幕从未发生。
但那股笼罩天地的、令人窒息的威严感,却久久不散。
洼地中一片死寂。
八戒咽了口唾沫,小声问道:“师……师父,刚才那是……?”
唐僧缓缓收回目光,眼中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如寒冰般的冷静与决绝。
“是警告,也是指引。”他沉声道,声音在空旷的洼地中回荡,“警告我等,莫要再探寻下去;指引我等,它的力量核心,或者说,它下一步动作的重点,便在东北方向。”
他看向沙僧:“流沙河在西南,与这佛影所去方向相反。但源海……无人知其确切所在,或许与这佛影巡行的轨迹有关。”
沙僧重重点头:“弟子明白。无论前路是何,绝不退缩。”
唐僧又看向八戒。
八戒一挺肚子,尽管脸色还有些发白,却强自镇定道:“师父您就吩咐吧!俺老猪虽然有时候怂了点,但大是大非面前,绝不含糊!不就是灵山嘛,咱又不是没闹过!”
看着两个徒弟,唐僧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东北方,那片佛影消失的天际。
“灵山已动,天庭想必也不会沉寂。”唐僧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找到所有钥匙碎片,赶在它们彻底‘清理’我等之前,揭开源海之秘,破此死局!”
他顿了顿,决然道:“先回流沙河,取碎片!而后,再寻源海之路!”
目标既定,再无犹豫。
师徒三人最后看了一眼那座仿佛耗尽力量、愈发沉寂的黑色方尖碑,毅然转身,离开了这片承载着上古血泪与警示的环形洼地,向着西南方向,疾行而去。
身影很快消失在蛮荒地的风沙与暮色之中。
而天际,那佛影掠过之处,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与悟空破妄金光同源的原初波动,悄然逸散,仿佛某种印记,又仿佛……一声跨越时空的、无声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