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帘洞内,群情激昂,直指幽冥的决议已定。然而,在那激昂的氛围稍稍平复之后,孙悟空却并未立刻开始部署具体行动。他挥手示意众人稍安,目光再次投向端坐于上的唐僧,那双熔金般的眸子里,沉淀着方寸山之行带来的最后、也是最深沉的一缕困惑。
他再次上前一步,并非跪拜,而是深深一揖,声音低沉而恳切,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求知欲,问出了一个萦绕在他心头,或许也萦绕在所有知晓部分真相者心头的根本问题:
“师父,恩师祖师虽指点迷津,言明‘疏浚规则需净化心源’,点出幽冥轮回之关键。然,弟子尚有一惑,如鲠在喉,关乎吾等所抗之敌,其真正面目——”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一字一顿地问道:
“师父,何为……天道锁链?”
此言一出,原本因确定新目标而稍显热烈的议事厅,瞬间再度陷入一种更深沉的寂静。就连最莽撞的八戒,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那些新加入的妖族大圣、龙族将领,更是面露茫然与惊悸。他们知晓反抗灵山,知晓天道不公,但“天道锁链”这个词汇,对他们而言,依旧过于抽象,过于…恐怖。
唐僧闻言,亦是神色一凝。他双手缓缓合十,指尖微微用力,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他看向孙悟空,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凝重,更有一种肩负重任的肃穆。
“悟空,此问…直指根源。”唐僧的声音依旧平和,却仿佛承载了万古的重量,“你所见之锁链,显形于五行山崩、规则破碎之时,缠绕三界,冰冷无情,吞噬愿力,禁锢众生。然,其形易见,其质难明。”
他微微闭目,似乎在调动十世轮回积累的智慧与感悟,缓缓道:
“依贫僧所悟,结合太上道祖‘天道有缺’之言,及须菩提祖师‘心为源,念为力’之论,这‘天道锁链’,或可解为三重。”
“其一,乃‘规则之链’。”唐僧睁开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水帘洞的石壁,看到了那无形却无处不在的秩序网络,“天地初开,清浊分立,阴阳运转,万物生灭,本有其自然之序,至公无私。此乃先天之道,维系宇宙存续之基。然此秩序本身,若无更高灵性引导,便如同精密却冰冷的器械,只依‘规律’而行,不识‘情’与‘变’。此可视为锁链之‘骨架’。”
“其二,乃‘众生念力之链’。”他语气转为悲悯,“生灵渐衍,聚族而居,念力交织,愿力汇聚。喜、怒、哀、乐、爱、恶、欲,无穷执念,无尽因果,如同亿万溪流,不断汇入那先天规则的江河。久而久之,纯净的规则被杂念侵染,至公的天道被众生的‘偏好’与‘需求’所扭曲。它开始渴望更精纯的愿力,更强大的能量来维持自身那被‘污染’后的庞大躯体与复杂运转。这由众生杂念滋养、扭曲而成的‘后天之识’,便是锁链之‘血肉’,亦是其贪婪与禁锢之性的来源。”
“其三,”唐僧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看到了那锁链最核心的黑暗,“乃‘至高意志之链’。贫僧怀疑,在那被扭曲的规则与众生念力之上,或许更早之时,便有某种…或某个…至高的存在,以其无上意志,利用了这规则被侵染的契机,甚至可能主动引导、加剧了这种扭曲,将其固化、制度化,编织成了如今这张笼罩三界的‘净世契’之网。灵山、天庭,或许便是这意志的代行者,或者…是其维系这张网所必需的‘管理员’。这意志,便是锁链之‘灵魂’,是其拥有明确‘目的性’的根源。”
三重锁链,规则为基,念力为肉,意志为魂!环环相扣,共同构成了这禁锢三界、吞噬众生的可怕存在!
这番阐述,比太上老君所言更加具体,比须菩提祖师所指更为直白,清晰地揭示了“天道锁链”那复杂而骇人的本质!
议事厅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真相所震撼。他们反抗的,不仅仅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势力,更是一种根植于世界规则、源于众生自身、并被某个未知意志所利用的庞大系统!
孙悟空眼中光芒剧烈闪烁,唐僧的剖析,如同利剑,劈开了他心中最后的迷雾。他终于明白,为何破妄如此之难,为何需要“疏浚”而非单纯“破坏”。因为敌人无处不在,甚至就在每个人的起心动念之间!
“所以…”孙悟空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悟后的沙哑,“破此锁链,需三重并举?既要梳理那僵化冰冷的‘规则骨架’,使其恢复活力与包容;又要净化众生心源,断其‘念力血肉’之供养;最终…还要直面那幕后编织一切的‘意志灵魂’?”
“然也。”唐僧沉重地点了点头,“然此三重,相辅相成,亦相互制约。净化心源,可削弱锁链之力,使其‘骨架’更易松动;松动‘骨架’,梳理规则,可为众生开辟新境,助其心源净化;而唯有从根本上撼动那‘意志灵魂’,方能彻底瓦解这张巨网,防止其死灰复燃。”
他看向孙悟空,语气带着无尽的期许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悟空,祖师指引幽冥,乃是直指‘规则骨架’之枢纽与‘念力血肉’之沉淀所在。此行若能成功梳理轮回,净化黄泉,便等同同时撼动了锁链的‘骨架’与‘血肉’,意义重大,然其凶险…亦将远超五行山!”
孙悟空深吸一口气,体内那“定”与“变”的力量因这彻底的明悟而愈发凝练。他看向唐僧,看向厅内所有面露决然的同伴,咧嘴一笑,那笑容中带着洞悉真相后的释然与一往无前的桀骜:
“师父,弟子明白了!管它几重锁链,管它什么骨架血肉灵魂!既然挡了路,碍了眼,束缚了众生,那便——”
“砸碎它!梳理它!净化它!”
“幽冥地府,俺老孙去定了!这破锁链的第一重关隘,便从那里开始拆起!”
豪言既出,再无犹豫。目标已然彻底清晰,敌手面目已然揭晓。
接下来的,便是行动!
一场直指世界根源,关乎规则、心念与至高意志的宏大战争,随着对“天道锁链”本质的洞悉,正式进入了全新的、更加凶险也更加根本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