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青石板被正午的日头晒得发烫,两个穿皮甲的壮汉又推了杰米斯一把。
老人踉跄着撞在斑驳的院墙上,怀里的瓷罐“当啷”碎成几片,深褐色的药粉混着灰尘簌簌往下落,像撒了把被揉皱的枯叶。
“五千金币!”左边的壮汉扯着嗓子吼,络腮胡上沾着酒渍,“上个月在黑桃赌场签的借据,你当老子是慈善堂的嬷嬷?”右边的瘦高个弯腰拾起半片瓷片,凑到鼻尖嗅了嗅,突然嗤笑:“《古代药剂学》的大教授?
合着拿我们的钱买这些破药粉?“
江镇的脚步顿在巷口三步外。
他望着老人灰白头发下露出的半张脸——那道从眉骨到下颌的淡疤,和图书馆那本《龙涎草培育改良》扉页的作者画像分毫不差。
怀里的牛皮袋又开始发烫,母亲手套上的药剂残留隔着布料灼着心口,像在提醒什么。
但更清晰的,是《莲花宝鉴》在丹田处泛起的暖流——自修炼这门以善行为引的功法以来,每当他动了助人的念头,体内便会升起这种温和的共鸣。
“两位。”江镇往前走了两步,鞋跟叩在青石板上的声响让两个壮汉转过脸。
瘦高个上下打量他的月白锦袍,嗤笑更甚:“圣凯因家的三少爷?
来给老穷鬼出头?“
杰米斯这才抬起头。
他眼眶青肿,左脸有道指痕,看见江镇时瞳孔猛地一缩,嘴唇动了动,却被络腮胡壮汉打断:“三少爷要是想当冤大头,替他把债还了也行。”他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借据,“五千金币,现金,现在。”
五千金币足够买半条商业街的铺面。
江镇扫了眼借据上的红手印,忽然注意到杰米斯攥着碎瓷片的手在发抖——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药粉上,晕开极小的红点。
他想起上周在古籍室,这老头为了查《极北寒螈腺体成分》,蹲在发霉的旧书堆里翻了整宿,连午饭都忘了吃。
“我替他还。”江镇开口时,《宝鉴》的暖流突然涌到喉间,“但不是用钱。”他看向巷口转角处挂着的黑桃木牌——“黑桃赌场”的鎏金招牌在风里晃了晃,“按赌场规矩,赌债可以赌偿。”
络腮胡的表情僵了僵,瘦高个却突然笑出声:“三少爷懂行啊。”他冲巷口扬了扬下巴,“我们家小魔女就在里头,你要赌,她奉陪。”
克里斯汀娜是在骰子杯转第三圈时抬眼的。
她坐在赌场二楼的雅间里,红发用银链随意束着,短裙下的皮靴踩着凳脚,指尖转着枚镶祖母绿的骰子。
江镇推门进来时,她正把骰子“咔”地按在檀木桌上,抬头的瞬间,眼尾的金粉闪了闪:“圣凯因家的行善公子?”
“替杰米斯教授还赌债。”江镇在她对面坐下。
雅间里飘着龙涎香,混着骰子表面的铜锈味。
他注意到克里斯汀娜左手背有朵莲花刺青——和《宝鉴》在他心口的纹身纹路相似,只是颜色更艳,像滴凝固的血。
“五千金币,本利算六千。”克里斯汀娜打了个响指,侍应生端来三个骰盅。
她指尖敲了敲最近的那只:“比大小,三盘两胜。
输的人,把借据吃下去。“
第一局骰子刚落,江镇就听见了细微的碰撞声。
前世作为恶人时,他曾在地下赌场混过十年,耳力早被训练得能分辨骰子在盅里的点数。
此刻三个骰子在檀木底上滚动的脆响,在他听来清晰如钟——三、五、六,总和十四。
“开。”克里斯汀娜的指尖悬在骰盅上,眼尾微挑。
江镇掀开自己的盅:“十四点。”
克里斯汀娜的盅里是十二点。
她睫毛颤了颤,重新摇盅时,手腕的银铃叮当作响。
第二局,江镇又听见骰子落定的声音——二、四、六,十二点。
他故意等克里斯汀娜掀开盅,看着她盅里的十点,才慢悠悠掀开自己的:“十二点。”
“你出千?”克里斯汀娜猛地站起来,檀木椅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的莲花刺青随着手背绷紧而凸起,“黑桃赌场的骰子灌了铅,普通人根本听不清点数!”
“我听力好。”江镇摸出菲利普给的牛皮袋,放在桌上。
母亲的手套隔着布料贴着他掌心,“还是说,黑桃赌场的规矩是只许庄家出千?”
克里斯汀娜的脸涨得通红。
她盯着江镇的眼睛看了三秒,突然笑了,重新坐下时,银铃又响成一片:“算你赢。”她抽出张盖着赌场印的纸,“借据作废,杰米斯的债清了。”
江镇接过借据时,心口的《宝鉴》纹身突然发烫。
他下意识摸向胸口——布料下的纹路像活了似的,正沿着肋骨往心脏处蔓延,烫得他额角渗出细汗。
杰米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友,这......”
“你该谢谢三少爷。”克里斯汀娜把骰子收进丝绒袋,起身时皮靴踩得地板咚咚响,“但别得意太早。”她转头时,红发扫过江镇的脸,“改日换纸牌赌,我要让你输得连圣凯因家的纹章都剥下来。”
话音未落,她已踩着银铃般的脚步声出了雅间。
江镇望着她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纹身的热度正在消退,但刚才那阵灼痛,比母亲手套上的药剂残留更清晰。
他突然想起,《莲花宝鉴》的口诀里说过:“善有深浅,纹有感应”,寻常行善只会让纹身发暖,这般灼痛......
“小友!
小友!“杰米斯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老人不知何时换了件干净的灰布衫,怀里抱着个新瓷罐,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我就说老神棍的预言准吧!
他说我这把老骨头要栽在赌债上,得遇个穿月白锦袍的贵人......“他突然压低声音,”那老神棍还说,这贵人身上有莲花气,和当年救过他命的活菩萨一个味儿!“
江镇的瞳孔微缩。
他刚要问“老神棍”是谁,杰米斯已拽着他的袖子往巷外走:“走!
去街角的破酒馆,我请你喝自酿的龙舌兰,再跟你说那老神棍的预言......“
巷口的阳光斜斜切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江镇跟着杰米斯往前走时,眼角瞥见二楼的窗户闪过道红影——是克里斯汀娜,正隔着蕾丝窗帘盯着他,手里的骰子袋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而怀里的牛皮袋,不知何时又开始发烫,和《宝鉴》的纹身呼应着,像两股细流,正往他心脏处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