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因港的晨雾还未散尽,江镇已立在圣凯因家族的地下藏兵阁前。
他指尖摩挲着腰间玉牌,牌面“纽因河领主”五个鎏金小字在雾中泛着冷光——这是三日前安杰斯公爵亲自授予的,当时公爵的指尖在“领主”二字上多停了半刻,像在称量什么。
“大人。”剔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耶撒圣徒特有的沉肃。
这位曾替他挡过淬毒短刃的护卫,此刻正垂首盯着藏兵阁青铜门环,喉结动了动,“您说要试《破器诀》,这里有圣教赐下的‘镇海杵’。”
江镇侧头看他。
剔骨颈间那道淡粉色旧疤在晨雾里泛着薄光,像道凝固的血线。
他想起昨夜房梁上的动静,想起母亲信里“他们一直在找你”的血字,突然笑了:“圣教赐的?
那正好。“
藏兵阁的门轴发出沙哑的呻吟。
镇海杵悬在中央的玄铁架上,杵身缠着九道金纹,每道纹路里都流转着微弱的圣光——这是耶撒圣教专为压制海妖所铸,传闻能碎十丈浪。
“看好了。”江镇伸手,指尖刚触到杵身,怀里的《破器诀》绢帛突然发烫。
前世盗神的记忆如潮水涌来:他曾在极北冰窟里偷过能冻住时间的冰晶,在南海龙宫摸过会唱歌的珊瑚剑,但从没有一件圣器像此刻这样,与他的血脉产生如此剧烈的共鸣。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瞳孔里浮起细碎的金芒。
右手按上镇海杵的瞬间,整个人的气息突然变得像把极薄的刀——不是砍,是剖。
“咔。”
第一声裂响像冰面初碎。
九道金纹里的圣光突然疯狂窜动,却被某种更锋利的力量生生扯断。
“咔、咔、咔——”
脆响连成一片。
镇海杵表面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纹,每道裂纹都泛着暗紫,那是圣器核心被强行剥离的征兆。
剔骨的呼吸陡然粗重,玄铁架在他掌心捏出深深的凹痕:“这不可能!
圣器有圣教印记......“
“圣教印记?”江镇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的指尖沿着杵身游走,裂纹便顺着他的轨迹蔓延,“你说的是这种?”他突然屈指一弹,一道暗紫流光从裂纹中迸出,正是耶撒圣教特有的“守真印”。
镇海杵“当啷”坠地,碎成二十三块残片。
江镇转身时,袖中《破器诀》的发烫感骤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灼烧般的痛快——前世做盗神时,每次成功剥离圣器核心的兴奋,此刻竟与这神功的运转轨迹完美重叠。
剔骨的喉结又动了动。
他望着满地碎铁,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这是江镇从未见过的失态。“您......您何时学会的?”他的声音发紧,“《破器诀》里的内容......”
“三日前老道葡萄传我的。”江镇弯腰拾起一块残片,指尖划过凹痕里残留的圣光,“他说这功要‘破万器,见本心’,我倒觉得,这是在破某些人的局。”他抬眼直视剔骨,“比如,总有人想把我当货物称斤论两。”
剔骨突然单膝跪地。
他颈间旧疤随着动作起伏,像条苏醒的蛇:“大人若信不过我,剔骨愿自剜双目以证——”
“不必。”江镇伸手按住他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我信你替我挡刀的疤,但我不信有人能把秘密捂得比圣教还严。”他将残片扔进旁边的铜盆,火星溅起时,声音陡然冷了,“从今天起,《破器诀》的事,你只许说给我听。
若有第二人问起......“他指了指地上的镇海杵,”这就是下场。“
剔骨的额头渗出冷汗。
他望着江镇眼底跳动的暗紫,突然想起耶撒圣典里的记载:“当星辰碎裂时,会有持破器之人降世,他的眼,是照见虚妄的镜。”他喉间发苦,却只能低头应道:“遵、遵命。”
这时,藏兵阁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阿里扎的声音穿透晨雾:“大人!
布罗克曼的人送来急报,说安迪......安迪融合晶石时跑了,现在被抓回实验室!“
江镇的眉峰一挑。
安迪是他从奴隶市场买来的肥狼族,那家伙天生有语言天赋,能听懂七十二种兽语,原是用来探听草原部落动静的。
可半月前布罗克曼非要拿他做“晶石融合实验”,说“肥狼族血脉纯粹,适合当容器”。
“带路。”江镇甩袖往外走,经过剔骨时顿了顿,“你留在这里,把碎铁收干净——别让圣教的人看出破绽。”
实验室的消毒水味刺得人鼻腔发疼。
安迪被捆在铁架上,原本圆滚滚的肚子此刻凹成了锅底,皮毛沾着血污,正拼命扭动着脑袋去够桌上的水碗。
看见江镇进来,他立刻发出尖细的呜咽:“大人救我!
他们说六号晶石要烧穿我的肠子了!
我、我昨天还听见您和阿里扎说要去麦卡伦,我可以当翻译,我可以......“
“安静。”布罗克曼推了推金丝眼镜,他指尖的银钳正夹着块幽蓝晶石,“安迪先生,您的融合进度比预期慢了三成。”他转身对助手点头,“上刑具。”
铁架突然发出“咔”的轻响。
安迪后爪被铁钩勾住,缓缓吊离地面,疼得他尾巴炸成毛球:“我错了!
我不该咬断铁链!
我保证配合!
大人您看,我昨天还帮您翻译了草原商队的密信,他们说......“
“够了。”江镇走到铁架前。
安迪的眼睛里泛着水光,像被踩了尾巴的幼狼。
他突然想起前世在黑市见过的奴隶,那些人也是这样,用最可怜的声音说最有用的情报,只为多活一日。
“布罗克曼。”江镇敲了敲实验台,“我要活的安迪——至少在他用完价值前。”
“明白。”布罗克曼的银钳轻轻划过安迪的肚皮,那里有块幽蓝的光正在皮肤下蠕动,“不过大人,您看这融合......”
安迪突然尖叫起来。
他肚皮上的蓝光突然暴涨,竟穿透铁架在墙上投下狼头阴影。
布罗克曼的眼镜“啪”地掉在地上,他盯着那阴影,声音发颤:“这、这不可能,晶石是无属性的......”
江镇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看见安迪肚皮上的蓝光里,隐约有《破器诀》的符文在流转——和昨夜他怀里发烫的绢帛,纹路一模一样。
“继续观察。”他转身往外走,袖中《破器诀》又开始发烫,烫得他想起母亲信里被血浸透的话,“他们一直在找你”。
而此刻,这发烫的绢帛,这只肥狼肚皮里的蓝光,或许都是那条“找”的线索。
实验室的门在身后关上时,他听见安迪还在哭嚎:“大人!
我能闻出三里外的味道!
我能......“声音渐渐被消毒水的气味淹没。
江镇摸了摸怀里的绢帛,突然笑了。
前世盗神的刀要割最贵重的东西,而他现在握着的,或许是比任何圣器都贵重——也都危险的钥匙。
“麦卡伦,该去了。”他对着晨雾低语,而在看不见的实验室里,安迪肚皮上的蓝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与他的血脉融为一体。
实验室的监测仪突然发出刺耳鸣叫。
负责记录数据的学徒手一抖,墨笔在羊皮纸上拖出歪斜的痕迹:“主、主实验员!
生命体征仪过载了!“布罗克曼的金丝眼镜还没来得及捡,他踉跄着扑到仪器前,瞳孔在跳动的红光里缩成针尖——安迪的心跳曲线正以诡异的频率攀升,原本代表晶石能量的幽蓝光点,此刻竟与代表肥狼血脉的橙黄线条彻底绞缠,像两尾咬住彼此尾巴的蛇。
“拿探测针!”布罗克曼扯下白大褂扔在地上,指甲在金属操作台上刮出刺耳声响。
当银亮的探测针刺入安迪腹下皮肤时,肥狼发出幼兽般的呜咽,肚皮上的蓝光突然暴涨,竟将探测针熔成了一滩银水。
“这不可能!”布罗克曼后退半步撞翻试剂架,玻璃管碎裂的脆响里,他盯着自己被烫红的指尖,“六号晶石是无属性的,怎么会......”他突然扑向安迪,粗暴地扯开那团沾血的皮毛。
在幽蓝光晕下,原本该是独立存在的晶石轮廓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流转的纹路——和江镇摧毁镇海杵时,指尖蔓延的暗紫裂纹,竟有七分相似。
“还有第二颗!”学徒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举着备用探测仪,“腹腔深处有能量反应!
是五号晶石!“
布罗克曼的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五号晶石三天前才刚运到实验室,他明明亲手锁进了保险库——除非......他猛地转头看向安迪,肥狼正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嘴角还沾着半块被他偷偷啃下的桌角木屑。
“你这畜牲!”布罗克曼抓起桌上的铁钳砸过去,铁钳擦着安迪耳朵砸在墙上,“你什么时候吞了五号晶石?”安迪缩成一团,尾巴拼命拍打铁架:“不是吞的!
是、是昨天半夜,您锁门时掉在地上......我帮您捡......“
“够了!”布罗克曼扯松领结,后颈的汗顺着衬衫流进腰带。
菲利普公爵三天前才送来密信,说要在草原祭典上展示“完美神宠”,若实验失败,他这个从帝国科学院调来的首席实验员,怕是要被丢进纽因河喂海妖。
他盯着安迪肚皮上的光纹,突然露出神经质的笑:“融合两颗晶石......或许这反而是好事。
菲利普大人要的是能震慑草原部落的神宠,两头晶石总比一头强。“
他猛地转身抓住学徒衣领:“去马厩备三辆带铁笼的马车,把所有镇痛剂和约束带都带上。
你,“他指向另一个缩在墙角的助手,”给菲利普大人写急报,就说’实验体出现超预期进化,需在草原本源之力下完成最终融合‘——不,再加一句’此乃神谕指引‘。“
“那江大人......”学徒小心翼翼地提醒,“纽因河领主说过要活的安迪......”
“江镇要的是活的安迪探听情报。”布罗克曼扯下墙上的皮质手套戴上,指尖在安迪肚皮上重重一按,肥狼疼得发出尖叫,“可菲利普大人要的是神宠。
等改造完成,这畜牲既能当情报工具,又能当战争兵器,江镇只会更满意。“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现在,把安迪从铁架上解下来。
动作轻些——摔碎了,你们替他进铁笼。“
此时的麦卡伦草原正漫过晨露。
江镇勒住青骓马,右手无意识地蹭着左臀——从出了纽因港开始,那里就像爬了只无形的蚂蚁,痒得他坐立难安。
阿里扎骑马跟在身后,望着他频繁扭身的动作欲言又止:“大人,可要让随行医官看看?
莫不是昨夜宿营时被毒蚊子咬了......“
“不必。”江镇眯眼望向远处起伏的草浪。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是什么东西烧着了皮毛。
他摸了摸怀里的《破器诀》绢帛,那东西从离开实验室就开始发烫,此刻竟隔着三层单衣灼得皮肤发红。
前世当盗神时,每次接近大目标前,后颈都会泛起这种灼烧感——可这次,灼烧的位置往下移了三寸。
“大人!”前方探路的史蒂夫突然勒马回头,他的狼皮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西南方向有马车声!
听动静至少三辆,车轮压过草甸的痕迹很深,像是载着重物。“
江镇的手指在马缰上收紧。
他望着史蒂夫所指的方向,突然听见一声撕裂空气的尖叫——那声音像被剥了皮的狼,混着金属摩擦的刺响,直往人骨髓里钻。
青骓马受了惊,前蹄高高扬起,江镇却在颠簸中听清了尖叫里的内容:“大人救我!
他们要把我扔进火里!
我肚、肚里的光在咬我......“
是安迪。
江镇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踢马腹冲向声源,《破器诀》的烫意顺着血脉往四肢窜,竟在掌心凝出淡紫色的光纹——和安迪肚皮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追!”他回头对史蒂夫吼,“不管那车里装的是什么,给我截下!”
马蹄声如雷滚过草原。
江镇望着前方渐显的金色车帘,突然嗅到风中浮动的腥气——那不是普通的血味,是混着焦肉与晶石灼烧的甜腥,像极了前世在黑市见过的,被剖了核心的圣器残片。
而在更远处,库伦河的河水正泛着不寻常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