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的肺叶几乎要炸开。
湖水灌进鼻腔的刹那,他本能地蜷缩起身体,短刃在掌心攥出冷汗——方才那道银光钻入眉心时,他分明看见安杰斯捏碎传讯玉的阴鸷眼,和前世刑场上滴落的血珠重叠在一起。
此刻湖底的青石板硌着后背,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快,撞得肋骨生疼。
银光蛇形的尾端突然散开,像被风吹散的银粉。
江镇的短刃已经抵住心口,却见那些银粉在眼前凝成模糊的人影——是个穿着月白裙裾的女子,发间簪着半朵残莲。
他瞳孔骤缩,那是他在圣凯因家族秘阁古籍里见过的画像,落款写着“轮回引路人”。
“幻象?”他咬着牙,莲花坠子在颈间发烫,暖流顺着血脉往上涌,竟将银粉逼退三寸。
女子的面容突然扭曲,指尖凝聚的银光化作冰锥刺来,却在触及他皮肤的瞬间消散成星芒。
江镇这才惊觉,所有攻击都像戳在水面上的手,看似凌厉,实则留着三分余地。
湖面上传来神卫的呼喝:“水下有动静!”江镇借势翻了个身,指尖触到湖底沙层下的青石板缝隙——那里嵌着半块碎玉,刻着和前世刑场石砖一样的纹路。
他心下大震,突然想起老道葡萄说过的话:“恶人入轮回,必有引路人相试。”
“试我?”他扯动嘴角,血水混着湖水灌进喉咙,“前世杀了三百人,这世救了三十个,倒成了试金石?”
银光女子的身影彻底消散时,湖底传来闷响。
江镇猛地蹬腿上浮,头顶的水面被神卫的水云搅得翻涌,他借着力道钻出湖面,在芦苇丛里打了个滚,湿淋淋的青衫贴在背上,冷得他直打颤。
“爹爹!”
稚嫩的呼唤像根软绳,将他从混沌的思绪里拽出来。
小贝贝正站在营地边缘的篝火旁,扎着双马尾的脑袋探得老长,怀里抱着只花斑小提尔兽——那是方才替他藏星图的小家伙,此刻正用爪子扒拉她的手腕,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江镇抹了把脸上的水,踉跄着往帐篷走。
玛斯裹着毯子从另一侧迎过来,手里端着碗热汤:“月湖的水寒,喝两口。”他的声音带着沙砾般的粗哑,是昨晚替江镇挡了三箭留下的伤。
江镇接过碗,指尖触到玛斯掌心的老茧,突然想起圣凯因家地牢里,这个佣兵为他挡下皮鞭时说的话:“你救过我女儿,这条命还你。”
“谢了。”他仰头灌下热汤,暖意从胃里漫开,这才注意到营地气氛不对——原本围坐篝火的佣兵们都压低了声音,几个教廷的白衣修士正站在小贝贝身边,为首的拜鲁教父摸着下巴,目光落在小贝贝怀里的画卷上。
“那是...《幼女夕阳》?”江镇的手指在汤碗沿上收紧。
那是三天前洗劫商队时,玛斯从马车暗格里翻出的东西。
当时他只扫了眼落款“维米尔”,就随手塞进了储物囊——毕竟他们现在是被教廷通缉的“流寇”,太显眼的东西只会惹麻烦。
可此刻画卷展开在小贝贝膝头,夕阳下的金发女孩正歪头笑,发梢沾着蒲公英,和小贝贝有七分相似。
“小贝贝,谁让你拿出来的?”江镇快步走过去,声音里带着惯常的温和,指尖却掐进掌心。
小贝贝仰起脸,眼睛亮得像两颗黑曜石:“玛斯哥哥说这画好看,我想给教父看看。”她的手指绞着画卷边缘,指甲盖泛着淡粉,是今早他用野莓汁给她染的。
江镇注意到她袖口露出半截线头——那是他昨晚替她补衣服时没剪干净的,心里突然泛起钝痛。
拜鲁的手指在画卷落款处停顿了两秒。
这个年近五旬的教廷教父生着鹰钩鼻,此刻瞳孔微微收缩,喉结动了动:“三小姐好眼光。
这画是教皇陛下上月献给玛格丽特公主的生辰礼,前日在皇家驿道失窃。“他的声音像浸在蜜里,目光却扫过江镇滴着水的青衫,”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
江镇感觉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他蹲下身,替小贝贝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孩子不懂事,见画里的姑娘像她,就闹着要看。”他的拇指轻轻蹭过小贝贝的耳垂——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小贝贝立刻揪住他的袖子晃了晃:“爹爹骗人,明明是你说教父最会讲故事,让我拿给他看的!”
拜鲁的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
他弯腰抱起小贝贝,画卷在两人之间展开,夕阳里的女孩和怀里的小贝贝重叠,像面会说话的镜子:“三小姐说的是,这画确实和小贝贝有缘分。”他的指尖抚过画卷边缘的金线,“不过这金线用的是月湖银鲛的鳞粉,遇水会显字——不知三少爷可愿借一步说话?”
江镇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月湖底那道银光,想起青石板上的“恶人入湖,轮回重启”,喉结动了动:“教父请。”
帐篷里的烛火被风掀起一角,映得拜鲁的影子在帆布上扭曲如鬼。
江镇背对着门,能听见外面玛斯和佣兵们压低的交谈,小提尔兽的爪子刮过木盆的声响。
拜鲁将画卷摊在木桌上,指尖蘸了点水抹在金线处——一行细小的梵文渐渐显形:“献于玛格丽特,愿神光照亮她的冠冕。”
“三少爷可知,教皇陛下为这幅画派了十二名神卫护送?”拜鲁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前日神卫全灭,画却不见了。”他抬起眼,鹰钩鼻在烛火下投出尖刺般的阴影,“现在画在你这儿,你说,该怎么解释?”
江镇的手按在腰间短刃上,莲花坠子突然发烫,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想起月湖底那道钻入眉心的银光,想起安杰斯捏碎传讯玉时的冷笑,突然笑了:“教父该知道,我们这些流寇,向来是见财起意。”他的手指划过画卷边缘的银线,“不过这银线...倒像是月湖的东西。”
拜鲁的瞳孔骤缩。
他猛地站起身,木椅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三少爷好手段。”他扯了扯法袍前襟,转身时袍角扫过烛台,火星溅在画卷上,又被他迅速踩灭,“我去和教皇陛下通传一声,就说找到失物了。”
帐篷外的风突然大了。
江镇望着拜鲁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这才蹲下身,从储物囊最底层翻出个檀木匣——那是方才整理赃物时发现的,里面躺着枚镶着蓝宝石的胸针,背面刻着“献给玛格丽特,教皇亲笔”。
“这不是商队的东西。”玛斯不知何时站在帐篷口,声音像块磨钝的刀,“今早打扫马车时,暗格里还有这个。”他扔过来块碎玉,和江镇在月湖底摸到的纹路一模一样。
江镇捏着碎玉,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窜。
他望向帐篷角落熟睡的小贝贝,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蝶翼般的影子,怀里还抱着那只小提尔兽。
玛斯的伤药味混着篝火的焦香飘进来,他突然想起前世刑场的风,也是这样冷,这样腥。
“他们在引我们入局。”他低声说,莲花坠子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月湖的银蛟,教皇的贡品,还有这幅画...都是饵。”
玛斯蹲下来,用匕首挑起那枚胸针:“要烧了?”
“不。”江镇望着帐篷外突然多出来的教廷修士,他们的白衣在夜色里像团团鬼火,“留着。”他摸了摸小贝贝的发顶,她在睡梦中嘟囔了句“爹爹”,往他怀里拱了拱,“等他们收网时,我们再给他们点惊喜。”
深夜的风卷着沙粒打在帐篷上。
拜鲁站在营地高处的岩石上,借着月光写下密信:“江镇持有《幼女夕阳》及教皇贡品,证据确凿。
建议以’盗窃圣物‘之名逮捕,押送教廷审判。“他将信折成纸鹤,念了句咒语,纸鹤扑棱着翅膀飞入夜空。
望着纸鹤消失的方向,拜鲁的嘴角勾起笑意。
他摸了摸法袍内袋里的碎玉——那是方才趁江镇不注意,从他储物囊里顺来的,和月湖底的古门纹路完全吻合。
“恶人入湖,轮回重启...”他低声念着,月光照在他的法袍上,将影子拉得老长,“教皇陛下要的,可不止是江镇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