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湖的夜风裹着冰碴子刮过拜鲁的法袍,他望着纸鹤消失在云层后,指尖轻轻叩了叩胸前的圣徽。
远处营地的篝火忽明忽暗,能隐约看见江镇帐篷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小贝贝的提尔兽从里面探出头,又缩了回去。
“枢机大人。”
拜鲁转身,沁水神使唐娜正站在岩石阴影里,月白纱裙沾着晨露,发间的珍珠串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怀里抱着半卷未展开的画轴,正是月湖失窃的“幼女夕阳图”真迹——或者说,是教廷宣称的真迹。
“唐娜神使。”拜鲁抚胸行礼,眼角余光扫过她手中的画轴,“这么晚还未歇下?”
“听闻商队里发现了疑似真迹的仿作。”唐娜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银铃,“我本在湖边替月神诵经,忽觉灵力波动,便寻来了。”她往前走了两步,画轴上的银线在月光下泛起幽蓝,与江镇帐篷里那幅的银线纹路如出一辙,“枢机大人该知道,沁水神使最恨亵渎神作之人。”
拜鲁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神使明鉴,教廷也在追查真凶。
只是......“他压低声音,”那幅仿作此刻正握在弗朗西斯教父手中。“
唐娜的瞳孔骤缩,珍珠串子在她指尖攥得发白:“弗朗西斯?
那个总说’神爱世人‘的老好人?“
“正是。”拜鲁从法袍内袋摸出半块碎玉,与月湖底古门的纹路严丝合缝,“更蹊跷的是,他储物囊里还藏着教皇陛下赠予已故圣女玛格丽特的胸针。
您说,一个四处布道的教父,为何会有这些东西?“
唐娜的手指掐进掌心,月白纱裙下的银链突然泛起微光——那是月神祭司感知谎言的神术。
拜鲁垂眸,任她的灵力扫过全身。
三息后,银链暗了下去,唐娜的呼吸陡然急促:“你是说......他可能不是弗朗西斯?”
“神使睿智。”拜鲁的嘴角在阴影里勾了勾,“月湖底的古门,轮回重启的预言,还有这碎玉......”他将碎玉重新收好,“天一亮,我便请龙族的索烈哥大人来作见证。
神使若要讨个公道,明日月湖边界,便是最好的时机。“
唐娜转身时,发间珍珠簌簌落在岩石上,像一串未说完的咒言。
拜鲁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湖边雾色里,又摸出方才顺来的碎玉,在指尖抛了抛。
教皇的密信里说“恶人入湖,轮回重启”,他原以为要等江镇自己撞进古门,没想到这小子倒先送了把柄过来。
帐篷里,江镇的手指正沿着画卷边缘的银线缓缓移动。
小贝贝在他腿上睡得正香,提尔兽蜷成毛球贴在她脚边。
玛斯靠在帐篷柱子上,匕首在指间转得飞快,刀面映出江镇紧绷的下颌线。
“这银线的灵力波动......”江镇将画卷凑近烛火,银线里竟浮起极小的月纹,与唐娜方才手中那幅的纹路分毫不差,“和月湖底古门的材质一样。”他想起前世在刑场被斩头前,刽子手拿的那把鬼头刀,刀身也是这种泛着幽蓝的冷光——不是凡铁,是用怨魂淬炼的。
玛斯的匕首“咔”地停住:“你是说,这画根本不是仿作?”
“更像......镜像。”江镇翻开檀木匣,胸针上的蓝宝石映着烛火,像一滴凝固的血,“教皇的贡品,月湖的碎玉,还有这幅画......”他摸了摸小贝贝的后颈,那里有个淡粉色的月牙胎记,“他们从贝贝出生就开始布局了。”
玛斯的喉结动了动:“那丫头......”
“她什么都不知道。”江镇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醒帐篷外的风,“上个月在边境小镇,老福耶说贝贝是被遗弃在教堂门口的,襁褓里只有这幅画。
现在想来,那教堂的神父是教廷的人,襁褓的布料......“他捏起画卷边缘的丝线,”和月湖古门的银线同出一源。“
帐篷外突然传来号角声,是教廷特有的三长两短的集结号。
玛斯掀开帘子望了一眼,回头时脸色发沉:“教廷修士把营地围了,龙族的索烈哥带着五头龙在东边山头,沁水神使的银舟泊在月湖中央——他们要我们去边界对峙。”
江镇把贝贝抱得更紧些,她在睡梦中蹭了蹭他的下巴,嘟囔着“爹爹别晃”。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莲花坠子贴着心口发烫——这是老道葡萄传给他的《莲花宝鉴》的器灵,每次他动杀念时就会灼痛,可此刻,他恨不得把拜鲁那张伪善的脸撕下来。
“去。”他站起身,将画卷小心塞进贝贝的小包袱里,“他们要我暴露,我偏要装糊涂。”他指腹摩挲着莲花坠子,灵力顺着经脉游走,将周身气息收敛得像个普通的行商,“玛斯,你跟在我后面三步,若有异动......”
“护好小的。”玛斯拍了拍腰间的巨斧,斧柄上的红绸被风掀起一角,“我这条命是你从斗兽场救的,值了。”
月湖边界的晨雾还未散尽,江镇抱着贝贝走出营地时,远远便看见三拨人成三角状立在湖边。
左边是教廷的白衣修士,拜鲁站在最前,法袍上的金线在雾中泛着冷光;右边是龙族的索烈哥,银发垂在龙鳞甲外,脚边卧着两头幼龙,正用爪子拨弄地上的碎石;中间是沁水神使唐娜,她的银舟泊在离湖岸三步远的水面上,船身刻满月神经文,随着波浪轻轻摇晃。
“弗朗西斯教父。”拜鲁的声音像晨钟般清亮,“劳您走这一趟,是要请唐娜神使辨认一幅画。”
江镇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贝贝,她刚醒,正揉着眼睛揪他的衣角:“爹爹,好多漂亮姐姐。”他摸了摸她的脸,抬头时露出教士特有的温和笑意:“不知是哪幅画?”
唐娜的银舟“唰”地靠岸,她伸手扯过贝贝的小包袱,动作快得连玛斯都没来得及拦。
画卷展开的瞬间,月湖突然翻起巨浪,湖底传来闷雷似的轰鸣——正是江镇那日在湖底听到的古门震动声。
“亵渎!”唐娜的银链腾地浮起,在她头顶形成一轮银月,“这根本不是仿作,是用月湖灵脉伪造的邪物!
你为何要偷真迹,用邪术造出这东西?“
江镇望着她身后翻涌的湖水,突然想起月湖底那道钻入他眉心的银光——原来不是他吸收了灵脉,是灵脉认了这幅画,而这幅画......是贝贝的。
他的手指在贝贝后腰轻轻按了按,那里的月牙胎记正随着湖水震动发烫。
“神使误会了。”他的声音依然温和,可眼底像结了层冰,“这画是我养女的,她被遗弃时就裹在襁褓里。”他转向拜鲁,“枢机大人若要查案,该去查弃婴的来源,而非为难一个孩子。”
拜鲁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没想到江镇会把球踢回来。
索烈哥的龙爪在地上划出深痕,幼龙被惊得爬起来,对着江镇发出低鸣。
远处的雾色里,忽然传来金铃轻响,一顶缀满宝石的金辇从雾中驶出,八匹白马拉着,车帘上绣着教廷的十二星芒。
“教皇陛下!”拜鲁和唐娜同时跪下行礼,索烈哥也弯了弯腰,龙族虽不拜神,却给人间共主几分面子。
江镇望着金辇,怀里的贝贝突然指着车帘喊:“爹爹,那个爷爷的帽子好漂亮!”金辇的车帘无风自动,露出半张苍老却威严的脸,正是教皇本人。
“把孩子和画带过来。”教皇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让朕看看,是怎样的邪物,能惊动月湖。”
江镇抱着贝贝往前走,玛斯握紧了斧柄。
月湖的浪拍在脚边,打湿了他的鞋尖。
他能感觉到莲花坠子在发烫,不是因为杀念,是因为某种更古老的力量——轮回的力量,正在他眉心的银痕里苏醒。
唐娜的银链突然缠住江镇的手腕,灵力如刀割进他的皮肤:“你身上有恶念!”
“神使,我只是个普通教士。”江镇低头对贝贝笑,“别怕,爹爹在。”
贝贝却没看他,她歪着头,伸手去抓唐娜的银链:“姐姐的链子会发光,贝贝的胎记也会哦!”她掀起后衣领,月牙胎记在晨雾里泛着幽蓝,和月湖底的古门、画卷上的银线、唐娜的银链,甚至教皇金辇上的星芒,隐隐连成某种古老的图案。
拜鲁的呼吸陡然急促——他终于明白教皇要的是什么了。
轮回重启,不是要江镇的命,是要借他体内的恶念,唤醒月湖底的古门,而古门里,沉睡着......
“把人拿下!”唐娜的银链收紧,“他身上有轮回恶念,是月湖失窃案的主谋!”
江镇望着她身后的教皇,金辇的车帘已经放下,却能感觉到里面传来的灼热视线。
玛斯的斧头已经出鞘,幼龙的低鸣变成了咆哮,月湖的浪越卷越高,仿佛要把这一切都吞没。
而小贝贝还在笑,她拍着小手,指着湖中心喊:“爹爹快看,水里有星星!”
湖底的古门,正在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