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凯因庄园的夜比往年更冷。
老福耶裹紧褪色的灰布斗篷,枯瘦的手指攥着拐杖,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他本应按惯例回老宅取过冬的棉絮,可当路过死牢方向时,靴底像粘了秤砣——三少爷说史蒂夫被关在最里间,可今早送牢饭的小斯说,那间的铁窗三天没开过。
“老东西,又发什么呆?”门房老张拎着灯笼晃过来,光晕扫过老福耶裤腰鼓起的铜钥匙。
他慌忙用拐杖戳地,咳嗽声里混着碎痰:“人老了,记性差得很。”目光却瞥见老张腰间新挂的银鱼符——飞鹰卫的暗号,今早还没有。
更夫敲过三更,老福耶终于摸到死牢后墙。
青苔蹭脏了裤脚,他却顾不上,指甲抠进砖缝往上爬。
当年给小史蒂夫当马骑时,这墙他能单手翻过去,如今膝盖刚够着墙沿就酸得发抖。“少爷...”他喘着气,喉间泛起铁锈味,“您要是还在,定要笑我老得像根干柴。”
墙内传来铁链拖拽声。
老福耶僵住,贴在墙根不敢动。
两个守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其中一个压低声音:“上头说今晚加三倍岗,那姓霍的...”“嘘!”另一个踹了他一脚,“不该问的别问。”
老福耶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等守卫走远,这才摸出钥匙——那是今早给三少爷送药时,在他茶盏底下发现的。“老福伯,死牢的钥匙该换了。”江镇说这话时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像小时候偷摘园子里的杏,明明心虚偏要装得理直气壮。
可今早去问杜斯加,那黑塔似的守卫却拍着胸脯:“三少爷说了,除了我谁也不能进死牢。”老福耶盯着他腰间挂的新钥匙串,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小史蒂夫被安杰斯公爵罚跪祠堂,也是这样拍着他的背说:“老福伯别怕,等我长大了,谁也不能欺负你。”
铁锁“咔嗒”一声开了。
老福耶缩着脖子溜进去,霉味呛得他直打喷嚏。
最里间的牢门虚掩着,门缝漏出一线光——不是火把,是冷白的月光。
他踉跄着冲过去,却在看清牢内景象时,拐杖“当啷”掉在地上。
草席上整整齐齐叠着件青布衫,是史蒂夫常穿的那件,领口还留着他总也洗不干净的墨渍。
墙角的瓦罐里盛着半罐水,水面漂着片干菊花,是老福耶上个月偷偷塞给史蒂夫的——他总说菊花茶败火。
“人呢?”老福耶的声音在发抖,指甲抠进木门板,“人去哪儿了?”他转身撞翻瓦罐,凉水浸过脚背,像有人在他心口浇了盆冰。
江镇说史蒂夫还活着,可这牢里连个脚印都没有,只有窗台上新鲜的泥印,像...像有人从这里翻出去过。
“老福伯?”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老福耶差点栽进草堆。
他扶着墙转身,就见江镇披着黑披风站在门口,月光从他身后照进来,把影子拉得老长。“您怎么来了?”江镇的声音很轻,可老福耶却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在问,您怎么知道钥匙在茶盏底下?
“我...我来给史蒂夫送棉絮。”老福耶弯腰去捡拐杖,指尖碰到地上的水痕,凉得刺骨。
他突然想起海伦说的虎符,想起素兰闻到的血锈味,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三少爷,您说史蒂夫还活着...”
“他确实活着。”江镇走过来,蹲下身替他捡拐杖,“但暂时不能露面。”他的眼睛在阴影里发亮,“老福伯信我吗?”
老福耶望着他的眼睛。
这双眼睛和史蒂夫太像了,可又不太像——史蒂夫的眼睛是清冽的泉水,而江镇的,像深潭里的月光,看久了会让人头晕。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攥紧拐杖:“您说什么,老奴信什么。”
但等江镇扶着他走出死牢时,老福耶的手悄悄摸向怀里——他刚才在草席底下摸到了半片碎玉,刻着“霍”字,是当年史蒂夫救过的那个猎户的姓氏。
与此同时,兰宁宫的玫瑰厅里,江镇的指尖正轻轻敲着鎏金茶盏。
波特站在他身后,垂着的手悄悄捏紧袖口——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对方在撒谎。
“史蒂夫的案子?”尤娜公主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玫瑰金护甲划过青瓷,发出刺啦一声,“我听安杰斯公爵说,是他私通兽人。”她抬眼时眼尾微挑,像只蓄势待发的猫,“不过江骑士既然来问,想必有不同的说法?”
江镇注意到她鬓角的珍珠发簪——今早他在飞鹰卫统领的案宗里见过,是麦卡伦王室的贡品。“公主可知,史蒂夫被捕那晚,有人看见戴银鱼符的暗卫进了他书房?”他笑着端起茶盏,“而银鱼符,是内务司的标记。”
尤娜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忽然笑出声,护甲敲了敲桌面:“江骑士是在怀疑我?”她起身走到窗前,月光透过纱帘洒在她身上,“你可知我下个月就要嫁去麦卡伦?”风掀起她的裙摆,露出绣着双狮的衬裙——麦卡伦的国徽。
“公主是在说,您需要盟友?”江镇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响。
尤娜转身时,发簪上的珍珠晃了晃:“如果我能证明史蒂夫清白,你可愿帮我留在兰宁?”她的声音甜得像蜜,可江镇却想起老福耶说的死牢空房,想起史蒂夫留下的碎玉——麦卡伦,霍姓,银鱼符,这些线头正慢慢缠成一张网。
“叮——”
窗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
江镇和波特同时转头,就见宫墙外来了三队黑甲骑士,最中间是辆金狮帐车,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皮毛裹身的身影——麦卡伦的兽人使者到了。
尤娜的手指掐进掌心,珍珠发簪在她手里捏得变了形:“他们提前三天。”她望向江镇,眼里的算计几乎要漫出来,“江骑士,现在你该明白,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江镇望着帐车停下的方向,突然想起死牢窗台上的泥印——那泥里混着金砂,和麦卡伦边境的矿土一个颜色。
他转头看向波特,对方微微点头——他们都闻到了,帐车经过时飘来的血腥味,和素兰说的血锈味一模一样。
兰宁的夜更深了。
死牢外的守卫换了班,新来的四个人腰间都别着红穗子——红衣陵卫的标记。
其中一个人抬头望了望月亮,压低声音对同伴说:“霍先生说,后半夜动手。”
没人注意到,墙根的枯草里,半片碎玉在月光下闪了闪,“霍”字的刻痕里还粘着点金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