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躺在铺着狼皮褥子的行军床上,眼尾压着半块浸了凉水的帕子。
帐外巡夜的梆子敲过三更,他却不敢合眼——丹田处那团本应温驯的莲花灵力,此刻正像被戳了巢穴的蜂群,在经脉里横冲直撞。
“将军,该换帕子了。”阿里扎端着铜盆的手在帐帘漏进的月光下泛着青,他弯腰时,腰间那把跟着江镇从边境砍到草原的短刀碰在床沿,发出极轻的“当啷”。
江镇闭着眼睛抬手,指尖刚触到帕子的边角,忽然顿住。
他能感觉到阿里扎的视线正落在自己喉结上——装病的人总爱频繁吞咽,可真正虚弱的人,连唾液都懒得分泌。
“再...再凉些。”他故意把尾音拖得虚浮,手指蜷进狼皮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前世做恶人时,他能在刑架上笑着数断了几根肋骨;如今为了藏拙,倒要在最信任的下属面前演这出戏。
帐外忽然传来皮靴碾过草屑的声响。
阿里扎刚直起腰,门帘便被掀起半幅,冷风裹着铁锈味的血气灌进来。
“将军这病,来得巧啊。”
江镇不用睁眼也知道是波特。
这位总把军靴擦得能照见人影的参谋官,连说话都带着算筹相撞的脆响。
他听见皮靴声停在床前,接着是布料摩擦声——波特应该正俯下身,用那对鹰隼般的眼睛盯着他。
“昨夜伤兵营的金光,连十里外的斥候都瞧见了。”波特的手指叩在床柱上,“今天安杰斯公爵的飞鸽传书,说要派御医来‘探病’。”
江镇慢慢掀开帕子,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他注意到波特的腰带结系得歪了,这是对方焦虑时的习惯——从前在沙盘前推演三天三夜,参谋官也会把腰带系成死疙瘩。
“波特参谋这是来兴师问罪?”他扯出个虚弱的笑,“我神力耗尽的事,你比谁都清楚。”
“清楚?”波特突然攥住他的手腕,指尖几乎要掐进尺骨。
江镇心底一凛,却见对方瞳孔缩成针尖——他装病时故意让脉象散乱如乱麻,可此刻被灵力反噬的真实脉象,正从腕间漏出半分。
“你根本没病。”波特的声音压得极低,指节因用力泛白,“你在藏着那朵莲花。”
帐外巡夜的号角突然吹响,悠长的尾音撞在帐布上,震得烛火忽明忽暗。
江镇望着波特眼底跳动的光,忽然笑了。
他反手握住对方手腕,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安杰斯要的是我力竭的把柄,剥皮要的是史蒂夫的秘密。
你说...我是该做朵招蜂引蝶的牡丹,还是缩在泥里的莲花?“
波特猛地抽回手,转身时军大衣扫落了案上的药碗。“明天正午,公爵的御医就到。”他背对着江镇,声音里裹着冰碴,“你最好真能病得连脉都摸不准。”
门帘“唰”地落下,帐内重新陷入寂静。
江镇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烛影,摸出贴身的莲花玉牌——玉牌表面的纹路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
这是《莲花宝鉴》在提醒他,灵力反噬已经到了临界点。
“杜斯。”他闭起眼,用神念轻唤那个藏在识海深处的声音。
识海刹那间翻涌如潮。
等视线重新清晰时,江镇正站在一片混沌的灰色空间里,面前悬浮着团雾状的光——那是杜斯的意识体,此刻正扭曲成不安的螺旋。
“剥皮那老东西,还在草原上晃悠。”杜斯的声音像两块石子相击,“他背着你大哥的皮囊,往北边的枯骨原去了。
可追踪者...已经一个月没动静了。“
江镇的指尖掐进掌心:“你是说,那个总跟着剥皮的影子,突然消失了?”
“不止消失。”杜斯的光团突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三天前我试过探他的气,结果...像撞在淬了毒的镜子上。”
帐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一下下砸在江镇心上。
他想起昨夜替伤兵治腿时,老十二还蹲在帐角啃馒头,咧着缺了颗门牙的嘴笑;今天清晨去伙房取药,却再没见着那个总爱偷摸他药罐的小胖子。
“第十四朵莲花...开了。”他摸向胸口的印记,那里正鼓起个小包,像花骨朵要挣破皮肤,“老十二、十三,还有上个月突然不见的老七...他们消失前,莲花都多了一瓣。”
杜斯的光团剧烈震颤起来,这是他情绪波动最激烈的表现:“《莲花宝鉴》记载,莲花现九瓣可证罗汉果,十二瓣能渡轮回劫。
但十四瓣...我从未听说过。“
江镇忽然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涌出。
他抬手一擦,指腹上的血珠在识海里凝成红色的星子——这是灵力反噬的征兆。
他强撑着稳住神念:“史蒂夫...他最近有没有...”
“他在给你攒蜜饯。”杜斯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像被揉碎的月光,“昨天我看见他蹲在河边,把野蜂蜜往陶坛里装,嘴里念叨着‘阿辰最馋这个’。”
识海突然剧烈摇晃。
江镇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蜷缩在床角,后背的狼皮被冷汗浸透。
帐外传来阿里扎压低的声音:“将军,杜德统领派人送来急报,说公爵的御医提前到了...”
他望着帐帘外晃动的火把影子,摸出枕头下那半块碎玉——那是老五临死前塞给他的,玉上刻着的“格林”二字,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发烫。
“让他们进来。”江镇扯过被子盖住胸口的莲花印记,对着铜镜理了理乱发。
镜中映出他苍白的脸,可眼底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亮——他知道,当莲花在泥里攒够了力量,终有一日要挣破所有阴霾。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从他手里夺走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