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的烛火被风卷得歪向一侧,蜡油顺着铜盏边缘淌成凝固的泪。
江镇的玄铁刀鞘抵在老五膝盖上,那是他习惯性的威慑动作——暗桩知道太多秘密,总得留些戒惧。
“史蒂夫少爷被关在剥皮的地牢里。”老五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比帐篷外的风声还轻,“地牢墙上刻满格林家的咒文,可小的偷听到剥皮骂他‘不该活在这世上’。”他突然攥住江镇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肉,“将军,他们说...史蒂夫少爷根本不是圣凯因家的骨血。”
江镇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史蒂夫总爱往他碗里添肉时的憨笑,想起那个雨夜大哥用身体替他挡刺客的刀伤。
掌心里的兵符烫得惊人,烫得他想起老福耶说过的二十年前血案——格林家满门被屠那晚,圣凯因家的商队恰好经过边境。
“你确定?”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老五从怀里摸出半块碎玉,月光透过帐帘照在上面,正是史蒂夫昏迷前攥着的格林家徽。“剥皮的手下喝多了说漏嘴,说当年安杰斯元帅的马车里,除了商货还有个裹着绿襁褓的婴孩。”他的声音突然发颤,“小的对天起誓,句句属实!”
帐外传来巡夜的梆子声,江镇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
他松开老五的手腕,玄铁刀“当啷”磕在地上。“去后营找阿里扎领十两银子。”他背过身去,“三日后换个身份,别再回杜斯城。”
老五走得比来时更轻,像片被风卷走的枯叶。
江镇盯着那半块碎玉,《莲花宝鉴》的经文在脑海里翻涌:“因果如莲,落瓣皆有根。”原来大哥的温柔,竟是被偷来的人生?
“在想剥皮?”
沙哑的声音从帐角传来。
剔骨掀开毡帘进来,斗神铠甲上还沾着马粪——这尊守护斗神总爱混在伙夫里偷烤羊腿。
他甩了甩手里的酒囊,酒液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那老东西七年前突然销声匿迹,说是去北境杀雪狼王,可我查过,雪狼王的皮现在还挂在剥皮的卧室里。”
江镇接过酒囊灌了一口,辛辣烧得喉咙发疼:“他和史蒂夫有什么联系?”
“七年前,圣凯因家的商队恰好丢了批运往边境的药材。”剔骨摸出把匕首,在掌心转得呼呼生风,“更巧的是,格林家灭门那晚,剥皮的佩刀断在现场——我让人比对过断口,和他现在用的刀是同一块玄铁。”
帐篷里的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江镇突然想起史蒂夫总说自己小时候生过场怪病,喝了三年的草药汤才好。
原来不是怪病,是要洗掉格林家的血脉印记?
“元帅大人到——”
帐外的通报声像根银针,扎碎了两人的沉思。
江镇迅速把碎玉塞进衣襟,抬头时已换上火头军统领的笑脸。
剔骨把铠甲拍得山响,拎着酒囊溜出帐篷,经过安杰斯的玄色披风时,故意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伤兵营的篝火映得安杰斯的脸发青。
他身后跟着波特副将,腰间的银剑擦得能照见人影;义子杜德抱着账本,指尖在羊皮纸上敲出不耐烦的节奏。
二十七个伤兵横七竖八躺在草席上,断腿的呻吟,缺臂的咳嗽,混合着草药的苦腥气。
“江统领。”安杰斯的声音像块冰,“本帅听说你把炊云营的盐巴都熬成了药?”
“回大元帅。”江镇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罐,罐底还粘着褐色药渣,“盐能消毒,配上老福耶给的金疮草,比普通伤药管用三倍。”他蹲在个断腿老兵跟前,指尖轻轻按了按溃烂的伤口——腐肉已经开始脱落,露出下面新鲜的红肉。
老兵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江统领,俺这腿...还能走路不?”
江镇抬头时,眼里浮起层金光。
《莲花宝鉴》的热流从丹田涌到指尖,他能清晰感觉到老兵腿骨里的淤毒正顺着毛孔往外冒。“能。”他轻声说,“明日就能试着挪两步。”
安杰斯的银眉皱成个疙瘩。
他记得三天前视察时,这老兵的腿还肿得像发面馒头,军医说至少要躺半个月。
此刻却见江镇指尖的金光漫开,老兵溃烂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连渗血的刀痕都淡了下去。
“好手段。”杜德突然冷笑,“火头军统领不烧饭,倒学起江湖术士的把戏?”
江镇没理他。
他看见安杰斯的目光扫过老兵重新鼓起的士气,扫过周围伤兵眼里的光亮——这些曾被军医判了“残废”的人,此刻正撑着草席坐直身子,像久旱的禾苗遇见了雨。
“末将只是尽本分。”他起身时,金光恰好消散在掌心,“大元帅若不信,明日末将亲自给伤兵换药。”
安杰斯的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盯着江镇腰间的虎符,那里刻着的“善”字在篝火下泛着暖光——这是他亲手赐下的,此刻却像根刺,扎得他喉头发紧。
“走。”他甩下句话,银剑在地上划出半道弧光。
波特和杜德紧随其后,靴跟踩碎了几株沾露的野草。
伤兵营的篝火渐次熄灭,江镇蹲在最后那堆余烬前。
月光落在他膝头,照亮了白天新收的伤兵——那是个断了左腿的老兵,裤管下露出的骨头白得刺眼,像截风干的树枝。
他摸了摸腰间的虎符,“善”字的棱角硌着掌心。
《莲花宝鉴》的经文又在脑海里响起:“渡人者,先渡己。”
夜风卷起草屑掠过他的脸,江镇望着老兵紧闭的双眼,轻声道:“明日换药时,我帮你把腿接上。”
老兵的睫毛动了动,却没醒。
只有江镇知道,他掌心的金光,已经开始发烫。
晨雾未散时,伤兵营的草席已被挤得密不透风。
江镇蹲在断腿老兵跟前,药罐里的金疮草还冒着热气。
他能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昨夜那个腿骨白得刺眼的老兵,此刻正攥着他的手腕,掌心沁出的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袖。
“疼就咬块布。”江镇将半块粗布塞进老兵嘴里,指尖的金光随着《莲花宝鉴》的运转渐次亮起。
丹田处的热流顺着经络窜上指尖,他能清晰感知到老兵腿骨断裂处的错位——那截白生生的胫骨像被蛮力掰断的枯枝,断口处还凝着黑紫色的淤血。
“得罪了。”他轻声道,左手按住老兵膝盖,右手扣住脚踝。
金光裹住断骨的瞬间,老兵的身体突然绷成了弓,粗布被咬得发出细碎的撕裂声。
江镇能感觉到掌下的骨头在缓缓挪动,像被无形的手重新拼接。
他想起老福耶说过的“渡人需渡骨”,原来这金光不只是疗伤,更是在重塑生机。
“好了。”当最后一丝金光没入皮肤,江镇的额头已渗出薄汗。
老兵的腿不再扭曲如枯枝,虽然还裹着渗血的药布,但能看出骨骼的线条已归正。
他扯掉嘴里的粗布,喉结动了动,突然挣扎着要跪:“江统领......”
“别急。”江镇扶住他的肩膀,“试着动一动脚趾。”
老兵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
他颤巍巍抬起脚,大脚趾在草席上轻轻点了点——那动作轻得像片叶子落下,却让周围的伤兵爆发出惊呼。
“真能动!”
“老天爷显灵了!”
“江统领是活神仙!”
此起彼伏的喊声响彻营地。
有缺了耳朵的士兵踉跄着扑过来,想碰江镇沾着金光的手;有断了三根手指的伙夫跪在地上,额头几乎要磕进泥里;连昨日还疼得满地打滚的刀伤兵,此刻都撑着草席坐直了,眼里的阴霾被希望烧得干干净净。
“都起来!”江镇提高声音,“你们是为国家流血的勇士,不是给谁磕头的奴才。”他的目光扫过人群,落在最前排那个只剩一只眼睛的百夫长脸上,“等伤好了,你们还要拿枪拿剑,守咱们的国土——这腿,是为国家长的。”
“为国家而战!”百夫长突然吼了一嗓子。
他的独眼里燃着火焰,残缺的手掌重重拍在胸口。
“为国家而战!”
声浪掀翻了晨雾。
安杰斯站在营地高处的土坡上,玄色披风被风灌得猎猎作响。
他攥着腰间的银剑,指节发白——三天前这些伤兵还像垂死的狗,此刻却眼里有光,声震云霄。
波特副将站在他右侧,盯着下方沸腾的人群,喉结动了动:“元帅,这......”
“闭嘴。”安杰斯的声音像淬了冰。
他看见江镇被伤兵们围在中间,那枚刻着“善”字的虎符在晨光里泛着暖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杜德抱着账本凑过来,指尖在羊皮纸上戳出个洞:“父亲,火头军统领越权行事,按军法该......”
“军法?”安杰斯突然冷笑,“你没听见他们喊什么?
’为国家而战‘——这时候动江镇,是要寒了三军的心?“他转身走向战马,玄色披风扫过杜德的脸,”回帐。“
马蹄声碾碎了最后半句抱怨。
江镇望着安杰斯离去的背影,掌心的虎符微微发烫。
他知道,这声“为国家而战”不只是喊给士兵听的——安杰斯要的是绝对服从,可现在的江镇,已经成了军心的锚。
“将军。”老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个总爱穿灰布衫的神秘助手不知何时挤到了近前,手里捧着个青铜灯盏,灯芯上跳动着淡金色的光,“您看这个。”
江镇接过灯盏,指尖刚碰到灯壁,便觉有股熟悉的热流涌来——和《莲花宝鉴》同源的灵力。
他抬眼时,老六正冲他眨了下左眼:“昨日在伙房烤馒头,突然就会了这手。
许是跟着将军久了,沾了仙气。“
晨光里,两人的指尖同时泛起金光。
江镇这才注意到,老六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朵淡粉色的莲花印记——和他胸口那枚如出一辙。
“散开些!”江镇提高声音,“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这一日,伤兵营的金光就没断过。
江镇和老六穿梭在草席之间,指尖的光所到之处,溃烂的伤口结痂,错位的骨头归位,连被毒箭贯穿的肺叶都能重新鼓胀。
有士兵哭着说看见莲花在金光里绽放,有老兵摸着自己完好如初的腿,说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神迹”。
当最后一抹夕阳沉入地平线时,九百二十七个伤兵中,六百一十三人能提刀上马,三百一十四人虽留伤残,却也能做些辎重杂活。
江镇倚在药棚的柱子上,看着士兵们互相搀扶着收拾行装,听着他们的笑声混着篝火噼啪声飘向天际。
他摸了摸胸口的莲花印记,能感觉到《莲花宝鉴》的灵力在体内翻涌——这些被治愈的生命,每一个都在为他积累善业。
“将军。”阿里扎端着碗热粥过来,“该歇了。”
江镇接过粥碗,却没喝。
他望着天际最后一丝霞光,眼前又浮现出老五昨晚递来的半块碎玉,想起剔骨说的剥皮与格林家的关联,想起史蒂夫总往他碗里添肉时的憨笑。
晚风掀起他的衣摆,他轻声自语:“剥皮...你到底想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阵倦意突然涌来。
他晃了晃头,只觉丹田处的灵力像被抽干了大半——今日用了太多次金光神技,连《莲花宝鉴》都有些吃不消。
“阿里扎。”他放下粥碗,“明日起,我称病卧床。
就说...神力耗尽,需要静养。“
阿里扎愣了愣,随即点头:“属下明白。”
江镇望着逐渐亮起的营火,嘴角扯出个淡笑。
他知道,安杰斯不会轻易罢休;他更知道,剥皮和史蒂夫的秘密,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但此刻,他需要藏起锋芒——就像莲花在淤泥里扎根,等时机到了,再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