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未褪尽的清晨,江镇站在圣凯因家族祖宅的雕花门前。
青骓马的鼻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阿里扎扶着他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隔着狐裘渗进来:“三少爷,老祖母们在暖阁等您。”
暖阁里的檀香混着松枝燃烧的噼啪声。
露西老祖母半靠在虎皮软垫上,银白卷发用珊瑚簪子松松挽着,见江镇进来,枯枝般的手拍了拍身边的紫檀木炕桌:“小辰,把东西拿出来吧。”她目光扫过江镇腰间鼓起的皮质囊袋,比江镇更清楚他此来的目的。
莉莉老祖母正往铜手炉里添炭,闻言直起腰,火光照得她眼角的皱纹像道沟壑:“昨儿你差人说在神墓得了些古物拓本,我和露西等了半夜——”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江镇已经取出叠得方方正正的羊皮纸,展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晃了晃。
第一张拓印上是扭曲的魔纹,像被火烧过的藤蔓;第二张更清晰些,能看出是枚兽首印信,獠牙间衔着半朵枯萎的黑莲。
江镇指腹压在第三张纸上,那是封残缺的信件,墨迹却意外清晰:“这是从神墓壁画缝隙里刮下来的残卷,用秘术拓的。”他喉咙发紧,想起老沃玛咳血时说的“锁魂咒”,“上面的魔文......”
“波尼斯的亲笔。”露西的手指突然扣住炕桌边缘,指节泛白。
她年轻时跟着初代神皇征战过魔域,认得魔族十二魔帅的印记。
羊皮纸在她掌心簌簌发抖,“这印信是魔帅波尼斯的‘深渊喉舌’,当年他亲手签发的任命状,我在神皇宫的典籍库里见过拓本。”
莉莉凑过来,火折子“噌”地亮了,映得她瞳孔收缩成针尖:“任命状?
给谁的?“
“库班。”江镇声音发涩。
三年前他在落日峡谷用《莲花宝鉴》净化的黑骑士,那个被魔血浸透的躯体里,最后一刻喊的是“母亲”。
他至今记得对方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黑莲印记,和拓本上的魔纹如出一辙,“上面写着‘授予库班·冯·霍克深渊血裔爵位,统领第七魔军,待轮回阵成,重临人间’。”
暖阁里的温度突然降了十度。
莉莉的手炉“当啷”掉在地上,炭灰溅在她绣金锦鞋上,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库班?
那小子不是被你......“
“净化的是他的躯体。”江镇摸出怀里的玉牌,金光透过衣襟漏出来,“老沃玛说魔族用异兽血养轮回阵,锁的是魂魄。
我当时以为烧了他的魔甲,斩断了因果......“他喉结滚动,前世杀孽的血腥味突然涌上来,”原来因果早缠在魂魄里,等的就是今天。“
露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莉莉手忙脚乱去拍她后背。
老祖母的咳声像破风箱,好半天才缓过来:“当年魔皇陨落后,十二魔帅各自为战。
波尼斯是最擅长玩轮回术的,他的军帐里堆着成山的活魂碑......“她攥紧羊皮纸,指缝里渗出血丝,”若这任命状是真的,说明魔族最高联席会议还在运作,他们......“
“他们要复活库班,作为重临人间的棋子。”江镇替她说完。
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窗纸上,他想起神墓台阶上的月光,想起老福耶坠崖前的“渡的是自己”,原来这渡不是解脱,是要他亲手斩断千年前就种下的孽根。
“召集银狮卫!”莉莉突然拔高声音,银簪子在发间乱颤,“让麦卡伦的索纳塔将军调兵守住落日峡谷,再派人去通知北方军团......”
“莉莉。”露西按住她的手腕,声音轻得像叹息,“神皇驾崩二十年了,奥尔巴赫元帅也走了十年。
现在的银狮卫不过是帮花架子,北方军团的将领连魔纹都认不全......“她望向江镇,眼底的浑浊突然清亮起来,”小辰,你当年净化库班时,《莲花宝鉴》的金光有没有照到他的魂魄?“
江镇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牌上的莲花纹路。
那是老道葡萄用三百年莲花芯刻的,说能镇百邪。
他记得那日金光裹住库班时,对方眼底闪过的不是恐惧,而是......解脱?“照到了。”他说,“但老沃玛说轮回阵能吞魂,可能......”
“咚!咚!”
敲门声像重锤砸在人心上。
外间传来仆役的通报声,尾音带着颤:“三、三少爷,麦卡伦的索纳塔将军求见,说有急事要面禀。”
江镇的瞳孔骤然收缩。
暖阁里的檀香突然变得刺鼻,他想起三个月前在情报处看到的密卷——魔族“大人物”计划里,四号位置的名字,正是索纳塔·冯·麦卡伦。
那个教他练枪的师兄,那个在边境战役里替他挡过暗箭的男人,此刻站在门外,靴底的雪水大概正顺着青石板往下淌。
“让他进来。”露西的声音沉稳得像山岩。
她抽走江镇手里的羊皮纸,迅速塞进炕桌暗格里,“莉莉,去把火盆挪近些,别让客人冻着。”
江镇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摸了摸腰间的雪姬冰剑,剑柄的冷意顺着掌心往上爬。
门帘被掀起的瞬间,穿黑狼皮大氅的身影踏进来,雪花沾在他肩甲上,像撒了把盐。
索纳塔摘下头盔,露出那张熟悉的脸——左眼角的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是三年前为他挡魔族刺客时留下的。
“小辰。”索纳塔的声音和记忆里一样低沉,目光扫过暖阁里的三人,最后落在江镇腰间的玉牌上,“我听说你去了神墓。”
江镇望着对方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想起老沃玛说的“生命迷宫”。
此刻索纳塔身上的雪粒正在融化,滴在青砖上,晕开的水痕像朵扭曲的黑莲。
他喉间的铁锈味更重了,右手悄悄按在冰剑上——这把剑曾斩过魔将,今天,或许要斩......
“索纳塔将军请坐。”露西的声音像根针,刺破了凝固的空气,“江镇刚和我们说些旧事,正想请你也听听。”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江镇一眼,“关于魔族的......大人物计划。”
索纳塔的手指在狼皮上轻轻一叩。
江镇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外间突然响起的鸽哨打断。
那是阿里扎的暗号,说明有紧急密报。
江镇的目光与露西交汇,老祖母微微颔首——有些话,不能当着索纳塔的面说。
“将军稍等。”江镇起身,冰剑在腰间轻响,“我去去就来。”他掀开棉帘往外走,雪粒子扑在脸上,却不及心里的冷。
索纳塔的目光像道热烫的烙印,烧着他后背——这个昔日师兄,究竟是来传递消息,还是来确认什么?
暖阁里传来莉莉的笑声,带着刻意的轻松:“将军尝尝这蜜饯,是南边新进的......”
江镇站在廊下,望着天空中盘旋的信鸽。
阿里扎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攥着染血的纸条。
他展开看了眼,指尖发颤——落日峡谷的守墓人老沃玛,死了。
尸体被钉在神墓门口,心口插着半枚“深渊喉舌”的印信。
风卷着雪粒子灌进衣领。
江镇望着暖阁里晃动的人影,突然明白露西说的“渡的是自己”是什么意思了。
这因果的线,从千年前的魔血,到今日索纳塔的叩门声,早把他捆成了网中央的蝶。
而他能做的,只有攥紧手里的玉牌,攥紧那缕金光——哪怕这光,终有一日要照进最深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