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龙铁路的通车,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大龙朝。那喷吐着白色蒸汽、力大无穷的钢铁巨兽,以其无可辩驳的效率和力量,征服了绝大多数观望者。
然而,新旧交替的阵痛也随之而来。
这一日,沈天正在格物院与老张头等工匠探讨如何改进锅炉热效率,林雪拿着一封密报匆匆走入,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刚收到的消息,通州码头发生了骚乱。”
“骚乱?”沈天眉头一皱。通州乃漕运终点,京畿仓储重地,一旦出事,非同小可。
“是漕帮的人。”林雪将密报递给他,“京龙铁路开通这半月,北上货物已有三成转走铁路,漕帮的活儿少了,码头力工收入锐减。有人煽动,说铁路抢了他们的饭碗,昨日聚集了数百人,堵了铁路货栈,还与维护秩序的官兵发生了冲突,伤了好几人。”
沈天接过密报快速浏览,脸色沉了下来。他预见到会触动漕运利益,却没想到冲突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
“背后可有人指使?”沈天问。他不相信单纯的力工能有如此组织。
“还在查,但漕运衙门那边,脱不了干系。”林雪道,“蒋怀仁虽然上次吃了瘪,但绝不会甘心。这是他最直接的报复。”
沈天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决断:“此事不能单靠弹压。百姓求生,天经地义。铁路断了他们的生计,我们就要给他们新的生计!”
他立刻起身:“备车,我去通州!”
“我与你同去!”林雪毫不犹豫。
通州码头,气氛依旧紧张。货栈外围着不少面色不善的漕帮汉子,官兵则刀出鞘、箭上弦,双方对峙着。见沈天的马车在护卫下到来,人群一阵骚动。
沈天走下马车,无视那些充满敌意和焦虑的目光,径直走到人群前方一块高地,朗声道:“诸位乡亲父老!本王沈天,今日前来,不是来问罪的,是来给大家找条活路的!”
人群安静了一些,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铁路通了,运货快了,价钱低了,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沈天声音洪亮,“本王知道,这断了大家一些传统的活计,让大家心里不安生!但你们想想,铁路难道只需要开车的人吗?”
他环视众人,掰着手指头数:“修铁路,需要大量的枕木、石料、铁轨,需要人去维护路基、擦拭机车、装卸货物!铁路沿线会兴起新的集镇、货栈、酒馆、客栈,需要更多的人手!这难道不是新的活计?难道不比你们在这里,等着不知道哪天有的搬运活儿,更稳定,更有奔头?”
有人在下边喊:“王爷说得轻巧,那些活儿我们能干吗?我们只会卖力气!”
“不会可以学!”沈天斩钉截铁,“格物院已在筹备‘铁路技工学堂’,专教如何维护铁路、操作机械!首批学员,优先从你们这些人里招收!结业后,直接进铁路衙门当差,拿朝廷俸禄!至于装卸货物,铁路货栈的工钱,绝不会比你们现在低!只要肯下力气,铁路给的饭碗,比漕运更铁!”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议论纷纷。朝廷俸禄?稳定工钱?这诱惑太大了!
沈天趁热打铁:“今日在此的,凡是愿意的,都可以去那边登记!愿意进学堂的,考核通过即可入学,食宿全包!愿意继续出力的,立刻安排到铁路货栈上工,按件计酬,现结!”
早有准备的格物院吏员和铁路公司管事立刻摆开桌子,开始登记。大部分力工在犹豫和观望后,开始涌向登记点。毕竟,实实在在的饭碗比虚无缥缈的对抗更重要。
一场潜在的暴乱,被沈天以提供新出路的方式迅速化解。消息传回京城,皇帝沈雨对沈天的处理方式大加赞赏,称其“既顾全大局,又体恤民情”。
然而,漕运利益集团的反击并未停止。数日后,京城几家颇有影响力的茶馆、酒楼开始流传起一些言论:
“听说了吗?那火车喷出的黑烟,有毒!路过的地方庄稼都死了!”
“可不是!那动静跟打雷似的,惊扰地气,听说京郊有户人家祖坟都裂了!”
“这东西用那么多铁,真是糟蹋钱!有这钱不如多修修水利……”
流言蜚语,看似无稽,却最能蛊惑人心。一时间,京城内外对铁路的非议又多了起来。
面对这种阴柔的攻击,沈天深知,最好的反击就是用事实说话。他请旨让太医院派出太医,长期监测铁路沿线空气质量和水源,公布数据,证明并无毒害。又请德高望重的风水师实地勘察,澄清并无惊扰地脉之说。
同时,他让格物院加快了蒸汽机在其他领域的应用示范。很快,第一座利用蒸汽机驱动的水车在京郊建成,其提水灌溉的效率远超人力、畜力,让周边农户欣喜若狂。一座官营的织造坊也开始试用蒸汽织机,纺纱织布的速度快了十倍不止!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亲眼看到、亲身感受到蒸汽机带来的好处。流言在实实在在的效益面前,渐渐失去了市场。
经此连番较量,朝野上下终于真正认识到,这“蒸汽之力”乃是不可阻挡的大势。皇帝沈雨也下定决心,力排众议,下旨成立“铁路部”,由沈天直接掌管,统筹规划全国铁路建设;同时扩大“格物院”规模,在各地设立分院,专门负责蒸汽机的推广和应用技术指导。
通州码头的骚乱虽然平息,但蒸汽技术推广中的阻力却以更隐蔽的方式显现。这一日,沈天正在铁路部审阅各地呈报的线路规划图,户部一位主事捧着账本,愁眉苦脸地求见。
“王爷,下官实在是没办法了!”主事将账本摊开在沈天面前,“京龙铁路运营这几个月,营收确实可观,但……但这维护费用也太惊人了!光是更换磨损的铁轨和枕木,就花了这个数!更别提机车的检修、锅炉的清理、煤炭的消耗……再这么下去,怕是入不敷出啊!”
沈天看着账本上触目惊心的数字,眉头紧锁。他深知任何新技术在初期都会面临成本问题,却没想到如此严峻。他沉吟片刻,问道:“最大的开销在何处?”
“回王爷,首当其冲便是这铁轨!”主事指着账本,“车轮日夜碾压,尤其是重载货车经过的区段,铁轨磨损极快,平均两个月就要更换一次。且不说更换耗费人工,光是这精铁消耗就……”
“精铁……”沈天若有所思。这个时代的冶炼技术,生产出来的铁料质地偏软,确实难以承受蒸汽机车巨大的压力和频繁的碾压。
“走,去格物院!”沈天当即起身。
格物院的冶炼工坊内,炉火正旺。老张头听闻沈天来意,抹了把脸上的煤灰,叹气道:“王爷,不是咱们不用心,实在是现有的法子炼出的铁,韧性有余而硬度不足。若要提高硬度,又容易发脆,经不起冲击。这铁轨的要求,太高了!”
沈天看着通红的铁水,脑中飞快搜索着前世模糊的记忆。他似乎记得,铁的性能与其中的碳含量密切相关,加入其他金属也能改变其特性……
“如果……我们在铁水里加入别的东西呢?”沈天试探着问,“比如,在冶炼时尝试加入一定比例的石灰石去除杂质?或者,将生铁、熟铁和铁矿石一起加热,尝试得到一种更坚韧的‘钢’?甚至,尝试在铁水中加入少量的其他矿石,看看能否形成更耐磨的合金?”
老张头和周围的工匠们都愣住了。这些想法闻所未闻,但细细琢磨,似乎又暗合某种道理。
“王爷,您这想法……”老张头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或许……真的可行!我们可以试试!”
“那就试!”沈天一锤定音,“需要什么原料、人手,尽管开口!失败不怕,重要的是找到路子!”
就在格物院全力攻关新型铁轨材料的同时,另一项迫在眉睫的麻烦找上了门——煤炭供应告急!
铁路部的管事几乎是跑着进来禀报:“王爷,不好了!西山几个主要煤矿都说产能跟不上,库存的煤只够支撑京龙线运行半个月了!若是断了煤,火车可就全趴窝了!”
沈天心中一沉。蒸汽机的胃口太大了,原有的小煤窑生产方式根本无法满足日益增长的需求。
“备马,去西山!”沈天再次亲自出马。
西山的景象比通州码头好不了多少。大大小小的煤窑散布在山间,矿工们如同蚂蚁般,用最原始的方式将煤炭从地下背出来,效率低下,危险重重。
一个煤窑主哭丧着脸对沈天说:“王爷,不是小人不尽力,实在是这井越挖越深,渗水厉害,人力排水都来不及,更别提挖煤了。而且巷道狭窄,只能容人爬行,想快也快不起来啊!”
沈天看着那些在昏暗油灯下、浑身漆黑、步履蹒跚的矿工,心中不是滋味。他知道,不从根本上改变采矿方式,煤炭危机无法解决。
回到格物院,他立刻找来徐哲和老张头:“采矿之事,必须革新!蒸汽抽水机要立刻改进,用于矿井排水!还有,能否设计一种蒸汽驱动的卷扬机,用来提升煤炭和人员,代替人力背运?甚至……能否设计一种机械,用来破碎坚硬的煤层?”
老张头看着沈天画出的卷扬机和类似冲击钻的简陋草图,沉思良久,郑重道:“王爷,抽水机和卷扬机,原理上与现有的蒸汽机相通,属下有七成把握可以造出来。只是这破碎煤层的机械……结构复杂,需要时间。”
“先解决排水和提升!”沈天道,“有了足够的煤,我们才能支撑铁路,支撑更多蒸汽机的运转!这是根基!”
格物院的工匠们再次投入紧张的研制中。很快,特制的大型矿井蒸汽抽水机和蒸汽卷扬机被制造出来,运往西山煤矿试用。
当粗大的蒸汽管道深入矿井,轰鸣声中,地下的积水被迅速抽干;当沉重的煤筐被蒸汽卷扬机轻松地提升到地面时,整个西山矿区都轰动了!矿主们看到了产量倍增的希望,矿工们则看到了减轻劳役、保障安全的曙光。
煤炭的供应危机,随着蒸汽动力在采矿中的应用,暂时得到了缓解。
然而,就在沈天稍稍松了口气时,林雪带来了一个更令人不安的消息——军队内部的阻力。
“京营几位老将军联名上了密折,”林雪低声道,“说龙天新军过于依赖火器与机械,士卒只知操作锅炉弩炮,荒废了个人武艺与战阵拼杀。长此以往,恐军无锐气,国失栋梁。”
沈天闻言,不禁苦笑。他知道,这是技术变革必然带来的观念冲突。那些习惯了金戈铁马、崇尚个人勇武的老将,确实难以接受战争形态正在发生的深刻变化。
“此事急不得。”沈天对林雪道,“明日我亲自去京营大营,与几位老将军谈谈。”
次日,京营演武场。沈天没有空谈大道理,而是直接让人拉来了格物院最新改进的“迅雷三型”连发火铳,以及一台小型蒸汽动力驱动的、可以连续发射重型弩箭的“车载连弩”。
他请一位以勇武着称的老将军,带领其麾下最精锐的百人队,与一个仅由二十名龙天新军火铳手和一台车载连弩组成的小队进行对抗演练。
演练开始,老将军的百人队挥舞刀枪,发起冲锋。然而,他们尚未冲过半场,就被火铳密集的弹丸和连弩狂风暴雨般的箭矢“压制”得寸步难行,按照规则已判“伤亡”过半。
看着手下“精锐”如此不堪一击,老将军脸色铁青。
沈天走上前,诚恳道:“老将军,非是士卒不勇,而是时代变了。个人武勇固然可敬,但战场之上,杀敌制胜才是根本。蒸汽之力、火器之利,乃是为了让我大龙将士以更小的代价,换取更大的胜利,护我山河,扬我国威!这与将士们的勇武并不矛盾,而是如虎添翼!”
他又指着那台车载连弩:“老将军请看,操作此弩,同样需要胆魄与技艺,更需懂得协同配合。未来的将士,不仅要练就强健体魄,更要精通各种器械,善于运用智慧。这,才是新时代的栋梁!”
老将军看着那沉默却散发着致命气息的钢铁造物,又看了看沈天真诚的眼神,沉默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王爷所言……老夫受教了。只是这心里,终究有些……转不过弯来。”
沈天知道,观念的转变需要时间。但他相信,只要用一次次实实在在的成效,终能打消所有的疑虑。
就在沈天多方奔走,竭力推动蒸汽时代巨轮前行之时,一封来自江南的密信,悄然送到了他的案头。信是在江南筹备格物院分院的苏瑾瑜写来的,内容却让沈天刚刚舒展的眉头再次紧锁——
江南织造业,因蒸汽织机的出现,开始出现动荡了。这一次,对手不再是朝堂政敌,而是成千上万面临失业威胁的民间手工作坊和织工。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富庶的江南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