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龙渊阁,比白日更显幽深肃穆,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沈天手持皇帝亲赐的“窥龙令”,畅通无阻地穿过层层守卫,直达龙渊阁前。那位吴姓老太监佝偻着身子,提着一盏昏黄的气死风灯,悄无声息地站在龙渊阁前,仿佛一尊融于阴影的石像。
见到沈天,吴公公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目光在他手中的令牌上停留一瞬,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打开了龙渊阁的大门,并示意沈天进去。
沈天跟着吴公公穿过龙渊阁一层和二层,来到了三层入口处,那三层入口并非华丽的门户,而是一扇看似普通的、包着铜边的厚重木门,门上无锁,只有一个与“窥龙令”背面纹路完全吻合的凹陷。沈天依照玄机子暗示,先取出“观门令”,将其轻轻按在凹陷旁一处不起眼的云纹上。微光一闪,“观门令”仿佛嵌入其中,严丝合缝。接着,他才将“窥龙令”放入中央凹陷。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远古的机括转动声响起,厚重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一股陈年纸张、尘土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时间本身沉淀下来的冰凉气息,扑面而来。
吴公公没有跟入,只是将风灯递给沈天,然后静静地站在门外,仿佛他的职责仅仅止于开门和带路。
沈天定了定神,提起风灯,迈步踏入三层。
门在身后悄然闭合。与想象中堆满古籍秘典的景象不同,龙渊阁三层异常空旷。没有顶天立地的书架,也没有堆积如山的卷宗。整个空间呈圆形,直径约十丈,地面铺着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材,中心略微凹陷。穹顶极高,隐没在黑暗之中,只有四壁高处,零星镶嵌着几颗散发着微弱冷光的夜明珠,提供着极其有限的光照,反而让空间更显幽深诡异。
最引人注目的,是圆形空间正中央,悬浮着的一样东西。
那并非实体门户,而是一片约莫一人高、不断缓缓扭曲变幻的、水波般的“光漪”。它没有固定的形状和颜色,时而泛起青铜般的暗泽,时而流转过玉质的温润,偶尔又闪过一丝非金非石的冷硬光泽,仿佛在模拟着各种物质,却又什么都不是。光漪的边缘模糊不定,与周围的空气交融,散发出一种静谧却令人心悸的波动,正是玄机子所说的“界门”痕迹!
然而,这“门”前并无道路,其下方凹陷的地面,刻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巨大图案,并非常见的符文,线条扭曲怪诞,似乎暗合某种极致的数理或星相,但又全然陌生。图案的一些地方,摆放着几样物件:半卷焦黑的竹简、一块风化严重的龟甲、一柄断成两截的玉圭、还有……沈天瞳孔微缩,那赫然是一小块与兽皮古册材质极为相似的暗色皮质残片!
这些物件看似杂乱,却以一种奇特的气场,隐隐拱卫着中央那扭曲的光漪。
沈天谨记皇帝叮嘱,没有贸然靠近中央区域。他举着风灯,沿着圆形空间的边缘缓缓行走,仔细打量四壁。墙壁并非完全光滑,上面有着极其浅淡、几乎与石壁同色的浮雕痕迹。他凑近了,借着微弱的光,勉强辨认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似乎是宏大的祭祀,但无人形,只有抽象的火焰与流动的线条;星辰的运转,但排列方式怪异;山川地理的脉络,却与当前舆图迥异;以及一些完全无法理解的、仿佛描绘某种能量流动或生命形态的奇异图案。
所有这些浮雕都残缺得厉害,仿佛被刻意磨损,又像是经历了无法想象的漫长岁月侵蚀。它们没有提供连贯的信息,反而更像是一种混乱的、来自不同时代甚至不同“视角”的呓语碎片。
就在沈天凝神试图解读一幅看似描绘巨大裂隙的残缺浮雕时,他手中那枚紧贴掌心的“观门令”,忽然微微发热!
与此同时,中央那水波般的光漪,扭曲的频率猛地加快!它不再模拟各种物质光泽,而是骤然变得透明了一瞬!就在那一瞬间,沈天仿佛透过这片“透明”,惊鸿一瞥地看到了其后方的景象——
那并非另一个房间或户外,而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支离破碎的“空间”!其中悬浮着无数大小不一、缓慢旋转的模糊碎片,有的碎片中闪过类似龙渊阁浮雕的图案,有的则呈现出类似暮光之域金属堡垒的冰冷质感,甚至有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与兽皮古册封面山脉星辰图隐约契合的、浩瀚星空的倒影……所有这些碎片都在无声地流动、碰撞、湮灭,仿佛一个被打碎后又勉强粘合起来的万花筒,充满了矛盾、混乱与一种令人绝望的疏离感。
更让沈天心神剧震的是,在这片破碎景象的极深处,似乎有数道极其庞大、难以名状的“阴影”缓缓蠕动,它们没有具体形态,却散发着比暮光之域“方舟”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恶意与……“注视”感!
“呃!”沈天闷哼一声,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眩晕与恶心感袭来,仿佛灵魂都要被那混乱的景象抽离、撕碎!手中的风灯剧烈晃动。
他猛地闭眼,强行切断那惊鸿一瞥带来的冲击,踉跄后退数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额头上已布满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那是什么?龙渊阁三层封存的,难道就是这样一片混乱诡异的“景象”?那道“界门”,竟是通往这样一个地方?那些“阴影”又是什么?与暮光之域有关吗?还是更可怕的存在?
玄机子所说的“异数”痕迹,难道就是这些破碎的、来自不同时空甚至不同“世界”的片段烙印?那道“门”本身,或许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的“伤痕”或“记录仪”?
信息量巨大且完全超出了预期,沈天感到一阵强烈的困惑与寒意。他原本以为会找到关于暮光之域来源的确切记载,或者某种强大的传承,却没想到是这般超出理解、令人不安的景象。
他喘息着,再次看向中央那已恢复缓慢扭曲状态的光漪,以及光漪前那些古老的物件。那兽皮残片……难道古册的书写者,也曾站在这里,窥见过同样的景象?
沈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没有继续靠近,也没有尝试用“观门令”做进一步感应。此刻的所见所感,已经足够震撼,也足够危险。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诡异的光漪和地上的古物,仿佛要将这一幕刻入脑海。然后,转身,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拖着有些发软的脚步,走向来时的大门。
“窥龙令”与“观门令”依次取下,厚重的木门再次无声滑开。门外,吴公公依旧如石像般站立,仿佛时间并未流逝。他接过沈天递回的风灯,浑浊的眼睛看了沈天苍白的脸色一眼,依旧沉默,只是微微侧身。
沈天一步步走下楼梯,离开龙渊阁。夜风一吹,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方才那片刻所见的混乱与深邃的“注视”,却已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了他的意识深处。
龙渊阁三层之秘,远超想象。它没有给出简单的答案,反而带来了更多、更恐怖的疑问。
回到王府,已是后半夜。书房内烛火通明,驱不散沈天眉宇间的沉郁与眼底残留的惊悸。他屏退所有下人,独自坐在案前,
龙渊阁三层所见,那混乱破碎的“万花筒”景象,那深邃黑暗中蠕动的“阴影”,以及光漪前那些古老的证物……这一切如同梦魇,却又无比真实地烙在他的脑海中。玄机子的话语、兽皮古册的指引、暮光之域的技术、南暝大陆的传说……无数的线索与碎片,此刻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隐隐串联向了那诡异的“界门”。
那不是通往某个具体地方的“门”,更像是一道横亘于此方世界之外的、巨大的、不稳定的“伤痕”或“记录仪”,映照着来自不同时空、甚至不同“世界”的混乱烙印。暮光之域,很可能只是被这“伤痕”吸引或“记录”到的诸多“异数”之一。而那些“阴影”……沈天不敢深想,仅仅是回忆起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就让他背脊发凉。
这不是一场可以靠刀剑火炮打赢的战争。敌人可能无形无质,可能来自无法理解的方向,甚至可能……本就与这个世界以某种诡异的方式共存。
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座巨大无比的山岳重重地压在了身上一般,喘不过气来;又好像独自一人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之中,四周一片死寂,没有丝毫的光亮和温暖。这种感觉是如此陌生而又强烈,让他不禁心生恐惧。
这个秘密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深埋在他心底最深处,一旦引爆将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它实在太过于沉重、骇人听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