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沈天表面上一切如常。他依旧上朝议事,处理政务,过问格物院的进展,与林雪商讨军务。只是,他变得更加沉默,深邃的眼眸中时常掠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凝思。
沈天开始有意识地、更加系统地整理所有与“异数”相关的信息。命苏瑾瑜将格物院对暮光之域技术、南暝奇异能量、兽皮古册符文的所有研究资料,以及墨衡所在的天工城的技术,以最高密级归档,并尝试寻找其中的共性或“违背常理”之处。他多次重读古册,对照龙渊阁三层那惊鸿一瞥中看到的破碎星空倒影,试图理解其中蕴含的、超越当前认知的规律。
他也开始更加留意大龙境内的各种“异常”报告——那些被地方官视为无稽之谈的“怪力乱神”事件,古老相传的禁忌之地,星象的细微异常,甚至是一些罕见的天灾地变。他隐隐觉得,这些看似无关的现象,或许都与那“界门”的稳定,或与那些“阴影”的活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沈天还让林雪对龙天新军的训练提出了新的要求:不仅要能对抗有形的敌人,更要开始进行针对“非常规威胁”的适应性训练和心理训练。在不引起恐慌的前提下,加入一些应对未知能量、精神干扰、以及极端环境的演练。
沈天如同一棵深深扎根大地的古树,表面平静,地下却在不断延伸根系,汲取养分,巩固自身,以应对那可能到来的未知风暴。他知道,在真正理解并找到应对那“伤痕”和“阴影”的方法之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大龙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坚韧,并默默守护这个秘密,等待时机,或者……等待“它们”下一次更明确的显现。
沈天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皇帝沈雨的眼睛。在一次君臣独对时,皇帝挥退左右,看着沈天明显消瘦了些许却更加锐利的面容,缓声道:“九弟,自那夜之后,你似有心事重重。龙渊阁内……所见可还安好?”
沈天心中一凛,知道皇帝在试探,也在关切。他不能直言那恐怖的景象,但也不能完全隐瞒,以免皇帝误判形势。
他斟酌着词句,躬身道:“回皇兄,三层之内,确非寻常。臣弟所见,超乎典籍记载,匪夷所思。其中……似有亘古遗留之秘,关乎天地运转之异常,亦与南暝所遇之敌,隐隐相关。然,其相混沌,其理幽微,以臣弟之能,仅能窥得冰山一角,且心神颇受震荡。详情……请恕臣弟暂无法细陈,恐惊圣听,亦恐妄言误国。”
他抬起头,目光恳切而坚定:“然,臣弟可断言,此秘之重,远超南暝。大龙未来之安泰,或终须直面此秘。臣弟恳请皇兄,允臣继续暗中查探,并加强我大龙武备、格物之基,尤其是应对未知、非常规威胁之能。唯有自身足够强韧,方能在真相大白之日,有应对之余地。”
皇帝沈雨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点着龙案。沈天的话语虽然隐晦,但其中的凝重与预警之意,他听得分明。能让这位身经百战、心志如铁的九弟如此讳莫如深、甚至直言“心神震荡”的,绝非凡物。
“朕知道了。”良久,皇帝缓缓开口,“此事,便依你之意。一应所需,暗中调配,不必再请旨。龙渊阁之秘,除你与吴公公外,不得再入第三人耳。至于国事……你酌情处置便是。朕,信你。”
“谢皇兄信任!”沈天深深一礼。有了皇帝这句“信你”和暗中支持的承诺,他肩上的压力并未减轻,但至少,他不是在独自背负这个可能关乎整个世界存亡的秘密。
自从龙渊阁归来,沈天虽极力掩饰,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郁与偶尔流露出的、仿佛在倾听遥远声音的凝神,终究还是落入了林雪的眼中。
她与沈天并肩作战多年,生死相托,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近来的沈天,虽在处理军政要务时依旧条理清晰、决策果决,但独处时那份异常的沉默与眼底深处难以化开的凝重,却与往昔不同。那不是战事压力,更像是一种触及了某种秘密后的……敬畏与隐忧。
这一日,沈天以“偶感风寒,需静养几日”为由,未去早朝,也未在书房见客。林雪处理完军务,心中记挂,便换了常服,只带了两名亲卫,径直来到王府。
管家福伯见是林雪,不敢怠慢,忙引她入内,却面露难色道:“王爷确实吩咐了今日不见外客,在内院静养……”
“我也算外客么?”林雪脚步未停,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王爷身体不适,我既来了,总要亲眼看看才放心。你且退下,我自去便是。”
管家福伯深知这位靖海公与自家王爷的交情非同一般,不敢再拦,只得躬身退开。
林雪轻车熟路来到沈天独居的内院。院内并无仆役,十分清幽。她示意亲卫留在院门处,自己放轻脚步,走到书房窗外。透过半开的窗户,只见沈天独自站在屋内,背对着窗户,面前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新绘制的、极其复杂的星图与山川脉络混合的示意图,旁边书案上摊开着那本兽皮古册和一些写满潦草字迹的纸张。
他站得笔直,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一般,只是专注地凝视着那幅图,周身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沉重。
林雪心中微疼,轻轻叩响了门扉。
沈天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迅速将书案上一些潦草、涉及龙渊阁的纸张扫入桌底,这才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眼底的疲惫依旧:“雪儿?你怎么来了?”
“听闻王爷抱恙,特来探视。”林雪推门而入,目光关切地在他脸上扫过,“看气色,倒不像是寻常风寒。”
沈天笑了笑,引她到一旁茶座坐下:“些许小事,劳雪儿挂心了。只是近来思虑过多,有些精神不济罢了。”
林雪没有接话,目光落在那幅新绘的复杂图上,又看了看摊开的古册。她深知沈天性格,若非触及了极其紧要、甚至可能动摇认知根本之事,绝不会如此反常。
“王爷,”她斟了杯热茶,推到沈天面前,声音放缓,“南暝已定,海内升平,纵有宵小,亦不足为虑。王爷如今却似比征战之时更加耗神。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决断,或无法言说之事?”
她顿了顿,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沈天:“林雪虽不才,亦愿为王爷分忧。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林雪永远站在王爷身后。”
沈天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温热透过瓷壁传来,也仿佛透过林雪的话语,熨帖了他这些日子以来冰封孤寂的心湖。他看着林雪明澈坚定的眼眸,那里有关切,有信任,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愿意共同承担一切风险的决绝。
有些秘密,或许真的沉重到无法分享。但这份毫无保留的支持与理解,本身便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他沉默良久,最终,没有提及龙渊阁的景象,而是用一种极其凝重的语气,缓缓道:“雪儿,你相信吗?我们所知的这个世界,或许并非唯一,也并非……完全稳固。有一些东西,一些存在,它们可能一直在我们认知的边缘之外,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存在着,影响着。南暝的敌人,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林雪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便沉淀下去,化为更深的肃然。她没有追问具体是什么“东西”,也没有质疑,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王爷既如此说,那必有其道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等武人,保家卫国,无论敌人是看得见的刀枪,还是看不见的魑魅,只需知道,敌人来了,便战!王爷若有筹谋,林雪与龙天新军,便是王爷手中最锋利的剑,最坚固的盾。”
没有刨根问底,没有畏惧退缩,只有一如既往的信任与并肩作战的决心。
沈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那沉重的压力似乎也因此减轻了一分。他放下茶杯,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充满力量:“雪儿,你说得对。无论面对什么,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方能无惧。龙天新军的训练,还需再加一把火。不仅仅是战术战技,更要锤炼心志,培养应对一切未知变故的韧性。或许……我们未来要面对的,将是一场完全不同以往的‘战争’。”
“林雪明白!”林雪起身,抱拳领命,眼中战意盎然,“请王爷放心,龙天新军,必不负所托!”
看着林雪离去的挺拔背影,沈天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再次投向墙上那幅复杂的图。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暗伏,但至少,他并非独行。有忠诚的将士,有信赖的伙伴,有需要守护的江山社稷。
微恙探视,虽未直言龙渊阁,却让两颗同样肩负重任的心,靠得更近,也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