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沙盘前,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负责推演的参谋次官面色凝重地宣布结果:“诸君,最新兵棋推演完毕。若要集结关东军现有及近期所有增援部队,对赵振部发动总攻,皇军预计将付出十三万人以上的伤亡,才有可能达成战略目标。”
“十三万?!”一名旅团长霍然起身,“上次推演伤亡预估还在十万!我们投入兵力几乎翻倍,为何代价反而增加了三万?”
参谋次官脸上写满了无奈与严峻。
“因为,敌人的实力增长速度,超出了我们最保守的预估。”
他拿起指挥棒,指向沙盘上急剧扩张的蓝色区域。
“根据空中侦察、无线电监听及战场零星接触,我们确认:赵振部利用难民潮,兵力在十天内暴增超过一万,其核心作战人员已达五万规模。”
指挥棒继而沉重地点在几个关键节点。
“更危险的是其编制变化。原先的团级单位已确认扩编为师级建制。而最令人不安的是,我们观测到其炮兵部队的火力密度、射程与反应速度,已完全达到师级规模;其装甲部队的战术协同与出现频次,也指向其已拥有师级装甲单位。我们判断,赵振麾下出现了能力极强的专业指挥官统率这些技术兵种。”
他环视在场将领,说出了最核心的结论:
“赵振采取了‘火炮先行’的绝对原则。面对一个拥有师级炮兵和装甲部队,且据险固守的敌人,任何正面强攻都必然演变为一场用帝国勇士血肉去消耗钢铁和炸药的绞肉机。这就是伤亡预估不降反增的根本原因。”
“诸君,我认为这个推演结果过于悲观了。”
一个声音从会议桌末尾传来。众人望去,是刚从国内调来的山下奉文中将。他是岗村宁次的陆士同期,对老同学在黑山子沟“转进”的真相心知肚明,内心深处对赵振部的实际战斗力始终存疑。
“我承认赵振部装备精良,扩编迅速。”山下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划过那一片蓝色区域,“但诸君不要忘了,他那五万人里,过半是十天内强征的难民!这些新兵缺乏训练,纪律涣散,在真正的血战中,昂贵的装备在他们手里能发挥几成威力?只怕一听到皇军的炮声,就会吓得丢盔弃甲!”
他环视众人,语气带着一种基于“经验”的笃定:“沙盘推演,终究是纸上谈兵。它过于夸大了武器和编制的作用,却忽视了军队最核心的要素——人的意志与训练程度!我认为,赵振部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因此,”他提高了音量,提出一个大胆的方案,“我主张,不应被这虚高的伤亡数字吓住。我们应当发起一次有限度的试探性进攻,以实战摸清他们的真正底细。我建议,投入两个师团,呈梯次配置。前卫师团负责主攻,若遭遇强力反击,证明敌军确如推演般强悍,后卫师团可立即前出接应,掩护撤退,将损失控制在可控范围内。若其防线一触即溃……”他冷笑一声,“那便证明我们的推演,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的笑话!”
这个提议让石原莞尔等稳健派将领瞬间皱紧了眉头。在他们看来,动用两个师团进行“试探”,这本身就是一场极其危险的豪赌。一旦赵振部的火力真如推演所示,这两个师团很可能陷入重炮火网,有去无回。
“山下君,”石原莞尔沉声开口,“你的提议太过冒险。将两个师团的命运,寄托于‘敌人可能很弱’的假设上,这是指挥官的大忌……”
会议室内,激进与保守的观点顿时激烈碰撞起来。山下基于对岗村败绩的“内幕解读”而产生的轻敌思想,与石原等人基于冰冷数据和战略逻辑的谨慎判断,形成了尖锐的对立。
本庄繁司令官端坐在主位,指节无声地敲击着桌面。山下奉文那充满冒险精神的提议,在他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石原莞尔等人的反对不无道理,这确实是一场豪赌。但来自东京大本营那份措辞日益严厉的电报,此刻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必须迅速摧毁赵振部,以维护帝国军威!”
压力,已经不容他再稳坐钓鱼台。
一个冷酷的算计,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抽调两个师团进行试探,以关东军目前的兵力储备,尚可承受。此战若胜,自然是他本庄繁指挥有方,果断决策的功劳,足以向国内交代;倘若受挫甚至失败……那反而更好!这将成为最有力的证据,向国内那些只会指手画脚的官僚们证明:不是他本庄繁无能,而是敌人确实强大到超乎想象!到那时,他不仅可以顺势将失败的责任推给“低估敌情”的国内决策层,更能以此为由,要求国内派遣更多师团、调拨更多资源。
失败,反而能成为他攫取更大兵权和战略主导权的垫脚石。
想到这里,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
“诸君!”本庄繁终于开口,压下了现场的争论,“山下君的提议,虽有风险,但也不失为打破当前僵局的一步活棋。”
他目光扫过以石原为首的稳健派,语气变得不容置疑:
“国内的态度,诸君都是明白的。我们已无太多犹豫的时间。一直按兵不动,只会让敌人愈发壮大,也让国内质疑我关东军的决心与能力。”
他缓缓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做出了最终裁决:
“因此,我决定,采纳山下君的方案。立即着手拟定作战计划,抽调第2师团与第8师团,执行此次试探性攻击任务!”
在石原莞尔等人沉重而无奈的目光中,这个充满风险的进攻计划,就在本庄繁基于个人权术的盘算和国内的压力共同推动下,强行获得了通过。一场风暴,已被注定。
日军的动向很快被赵振布下的耳目传回。指挥部里,赵振看着沙盘上标注出的两个日军师团箭头,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一个在前试探,一个在后接应……小鬼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麾下的炮兵师早已今非昔比,之前作为主力的105毫米榴弹炮已全部下放至各步兵师,如今炮兵师列装的是清一色的155毫米重型榴弹炮。他走到巨大的作战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己方依托山势修建的连绵防御工事上。
“老子花了那么多人力物力,流了那么多汗修建这山城防御体系,难道是摆着看的?”他像是在问周围的将领,又像是在嘲讽日军的计划,“放弃坚固的工事不守,跑出去跟他们在野外浪战?我赵振还没那么蠢!”
他的目光锐利,扫过麾下几位师长:“既然他们分前后而来,想玩什么试探接应的把戏,那我们就陪他们玩玩。”
他的计划简单而凶狠:
“命令前沿观察所,给我死死盯住鬼子第2师团和第8师团之间的结合部!等鬼子第2师团进入我们山城正面的预设战场,其主力完全展开后……”
他拳头砸在地图上两个师团的间隙地带。
“炮兵师所有155榴弹炮群,给我集中火力,轰击这个区域!用弹幕给我砌一堵火墙!我要让第8师团看着前面的第2师团挨打,却一兵一卒也过不来!”
他直起身,语气带着绝对的自信:
“他们不是想试探吗?老子就让他们用整整一个师团的命,来试试老子这口牙,到底有多硬!把这不知死活的第2师团,给我一口吃掉在山城脚下!”
指挥部里众将闻言,精神无不为之大振。这是一场依托绝对火力和地理优势的歼灭战,正是他们最擅长,也最能发挥装备优势的打法。
鬼子第二师团如同一条土黄色的长蛇,如期蠕动着进入了热辽边境的山区。师团长吉本贞一中将骑在战马上,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心里早已将本庄繁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送死的差事就想到我第二师团了?凭什么让我的部队顶在最前面!”他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又不甘地回头望了望身后,“第八师团的龟田那个老滑头,缩在我后面二十里!他妈的,就这么怕死吗?!”
在他的认知里,基于过往的情报,赵振部最远的威胁就是105毫米榴弹炮,那个射程确实威胁不到二十里外的安全区。想到这里,他稍微定了定神,但一种莫名的不安依旧萦绕在心头。
眼看部队即将进入山城前方那片长约三公里的开阔地,吉本立刻下达了命令:
“全军散开!呈三个梯队,横向铺开一千米,各梯队间隔八百米,交替掩护前进!”
这道命令一下,两万多人的部队立刻像撒豆子一样,在广阔的正面上稀疏地铺展开来。整个行进队形松散而谨慎,几乎把“怕死”两个字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每个士兵之间的距离都拉得很开,军官们不停地呼喝着,确保队伍不会聚集。
吉本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远处那座依山而建、看似寂静的山城。他盘算着,这样的疏散队形,就算赵振的105榴弹炮和120迫击炮进行覆盖射击,也能将伤亡降到最低。只要快速通过这片开阔地,接近到步兵冲击距离,他就有信心用第二师团精锐的步兵素质撕开一道口子。
他哪里知道,此刻在山城的制高点上,数个隐蔽的炮兵观察所正牢牢锁定着他这支“小心翼翼”的队伍。而在更后方,一门门155毫米重炮那粗长的炮管,已经根据观测数据,微微调整了仰角,冰冷的炮口正无声地对准了他与后方第八师团之间,那片他认为绝对安全的广阔地带。
当鬼子第二师团的主力完全踏入那片开阔地,如同蚂蚁般散开的队形正小心翼翼地向前蠕动时,死亡的风暴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赵振集中了麾下所有的大口径火炮,超过两百个炮口——包括炮兵师150门155毫米榴弹炮以及各师属的105毫米榴弹炮群,在同一时刻发出了震彻天地的怒吼!
“咻——轰!!!”
“咻咻咻——轰轰轰!!!”
第一轮齐射的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与猛烈爆炸的轰鸣几乎瞬间融为一体。天空仿佛在刹那间暗了下来,因为无数的炮弹如同疾驰的陨石雨,遮蔽了阳光。
这不是小打小闹的迫击炮,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炮!155毫米榴弹炮的炮弹落地,瞬间便能清空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区域,巨大的火球裹挟着冲击波和数以千计的预制破片,呈球形向四周疯狂席卷!
地狱,被瞬间搬到了人间。
吉本师团长那精心布置的疏散队形,在如此饱和的、覆盖式的重炮火力打击下,显得无比可笑和脆弱。
一枚155毫米炮弹直接命中了一个正在散开的小队中心。下一刻,以弹着点为圆心,半径三十米内的一切活物——十几名鬼子兵,连同他们手中的步枪、钢盔,甚至脚下的泥土,都在一团膨胀的橘红色火球中消失了。不是被炸倒,而是被彻底气化、撕碎。原地只留下一个冒着浓烟的焦黑弹坑,以及呈放射状泼洒开的、混合着血肉碎末和布片的泥浆。
另一发炮弹落在了一处看似安全的土坡后方,这里聚集着吉本师团的一个大队指挥部。剧烈的爆炸将整个土坡几乎削平,电台天线、地图、桌椅,以及包括大队长在内的所有军官和通讯兵,全部被撕成了不成形的残骸,抛向空中,又混合着泥土和碎石像下雨一样落下。
仅仅一分钟。
短短六十秒的急速射,近两千枚大口径炮弹如同冰雹般砸进了第二师团的队列里。原本两万多人的队伍,在这一分钟过后,肉眼可见地“消失”了接近一半。开阔地上,再也看不到成建制的队伍,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个还在冒烟的弹坑,以及弹坑之间,那地狱般的景象:
焦黑的、残缺的、根本无法辨认原状的尸体碎块铺满了大地。一条挂着军衔章的断臂挂在光秃的树干上;被冲击波撕成两半的躯体散落在炸点周围;内脏和碎骨与翻起的焦土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血腥气……
侥幸未被直接命中的鬼子兵,此刻也完全陷入了崩溃。巨大的爆炸声震得他们耳鼻出血,头脑一片空白。很多人被吓得瘫软在弹坑里,抱着头发出非人的嚎叫;更多的人则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本就危险的开阔地上疯狂乱跑,然后被下一轮落下的炮弹轻易地撕碎。
纪律?武士道?在这纯粹毁灭性的力量面前,全都成了笑话。他们此刻唯一的感受,就是置身于一个无法醒来、无法逃脱的炼狱。整个第二师团的战斗意志,在这一分钟的钢铁风暴中,被彻底、干净地碾碎了。
二十里外,第八师团长龟田少将正举着望远镜试图观察前方战况。当那密集到分不清单发、如同滚雷般连绵不绝的重炮齐射声传来时,他举着望远镜的手猛地一颤。
这炮声的密度、威力,远超他的想象,也彻底击碎了他对赵振部火力的一切预估。
“八嘎……这根本不是105榴弹炮!这是……这是至少150毫米以上的重炮群!”他脸色瞬间煞白,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将,他立刻从这恐怖的炮火声中判断出了真相。
“传令兵!”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嘶声吼道,“全军!立刻后撤!转向!快!”
什么接应,什么支援,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们用第二师团两万多人的性命,“测试”出了赵振部拥有毁灭性的重炮火力,其规模绝对不少于一百五十门!这种级别的火力覆盖,别说一个师团,就是两个师团填进去,也只是给对方的炮口增添战绩罢了。
“吉本那个蠢货……”龟田一边催促部队快速脱离接触,一边在心里冷笑,“要是能在这种地狱般的炮火下活着爬回来,我龟田愿意跪下认他当爸爸!”
他毫不怀疑,第二师团已经完了。他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保住自己的第八师团,把这个用巨大代价换来的“宝贵情报”带回去。
而在那片已经被炸成焦土的开阔地上,第二师团长吉本贞一确实还活着,但状态与死人相差无几。一枚近视弹的剧烈爆炸,将他连同几个警卫一起掀飞了出去。他挣扎着爬起来,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外界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有温热的血液从耳道和鼻腔里不断流出。
“撤……撤退!快带我离开这里!”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但连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疯狂地挥舞着手臂,让同样惊魂未定的警卫架起他,像拖死狗一样朝着来时的方向狼狈逃窜。
山城指挥所里,赵振接到了前沿观察哨的报告。
“司令,第八师团……跑了。他们根本没进入我155榴弹炮的最大有效射程,听到炮声就直接后撤了。”
赵振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开。这个结果虽不完美,但也在情理之中,鬼子指挥官不是傻子。
“算他们跑得快。”他冷哼一声,“命令炮兵师,集中所有155榴弹炮,火力延伸!覆盖第二师团撤退的必经之路!老子吃不掉两个,但这个送到嘴边的第二师团,必须给我啃下来!用炮弹给我砌一道墙,不许放他们任何一个活着回去!”
原本计划阻断两个师团联系的炮火,此刻全部倾泻到了试图溃逃的第二师团残兵败将头上。155毫米重炮的炮弹如同长了眼睛的死神,精准地落在每一个可能的撤退路线上,将吉本贞一和他麾下幸存者最后的一丝生路,也彻底封死。这场试探性进攻,正朝着单方面屠杀的结局,无可挽回地滑去。
“停止炮击。”
赵振的命令通过电话线传达到炮兵阵地,震耳欲聋的炮声戛然而止,天地间陡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耳朵里残留的轰鸣和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血腥味,证明着刚才那场风暴的真实。
他放下望远镜,视野里那片开阔地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原本的黄土地被翻了个遍,布满了密密麻麻、还在冒着青烟的黑色弹坑,如同大地的疮疤。焦黑的残骸、碎裂的武器和已经无法辨认形状的有机物散落得到处都是,几乎看不到任何站立的身影。
“装甲师出动,打扫战场。”他下达了后续命令,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安排一次日常巡逻。
其实,这道命令多少有些多余了。
在短短时间内倾泻而出的超过三千发大口径炮弹,已经将这片区域彻底“梳理”了一遍。炮火覆盖的密度和烈度,达到了毁灭性的程度。别说成建制的抵抗,就连能保持完整形状的尸体都屈指可数。视野所及,更多的是溅射状的碎肉、撕裂的军服破片和扭曲的金属零件,混合在翻起的焦土里。
履带碾过地面的轰鸣声响起,装甲师的钢铁洪流开始向前推进。坦克和装甲车小心翼翼地绕过巨大的弹坑,车组成员透过观察窗审视着这片死寂的战场。他们几乎找不到需要开火的目标,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在残肢断臂中蠕动、发出微弱呻吟的幸存者,也很快在补枪声中彻底安静下来。
这场所谓的“打扫战场”,更像是一次对毁灭成果的检阅,一次用钢铁履带对敌人残存痕迹的最终碾轧。第二师团,这个曾经骄狂不可一世的日军精锐,在这片山城前的开阔地上,被简单、粗暴而彻底地从日军的战斗序列中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