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停歇后的战场,死寂得可怕。龟田认定绝无生还可能的吉本贞一,却偏偏凭借着一点运气和身下几具尸体垫背,奇迹般地残留了一口气。
他整个人被厚厚的焦土和血污覆盖,如同一段烧焦的木头,一动不动地趴在巨大的弹坑边缘。双耳彻底失聪,世界对他而言是一片绝对的死寂。剧烈的脑震荡让他陷入深度昏迷,直到身下大地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沉闷的震动,才将他从黑暗的深渊中勉强拉扯出来。
吉本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而晃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翻搅了无数遍的、冒着青烟的黑色土地,以及远处……那些正在逼近的、喷涂着陌生徽章的钢铁巨兽。履带碾过碎骨的嘎吱声,他听不见,但那死亡的压迫感却顺着地面的震动,清晰地传遍了他剧痛无比的躯体。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依靠着指挥刀的刀鞘作为支撑,让自己那具仿佛散架了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他试图挺直腰板,维持一名帝国将军最后的体面,但身体的创伤让他只能佝偻着,像个破败的玩偶。
他这突兀的起身,立刻引起了正在协同坦克清扫战场的步兵注意。
“班长!快看!那儿有个大官!还活着!”上等兵李狗蛋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吉本肩领上那不同于普通士兵的军衔标志。年轻的士兵心脏怦怦直跳,一股渴望立功的热血直冲脑门——抓个鬼子大官,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危险?不存在的!在李狗蛋眼里,那个站都站不稳、浑身污秽的老鬼子,就是一块行走的军功章!
他像一头发现猎物的豹子,根本不等班长命令,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就冲了过去。然而,冲到近前,看着对方那摇摇欲坠、手无寸铁(指挥刀并未出鞘)的模样,李狗蛋觉得用刺刀都是浪费。他毫不犹豫地将步枪往身后一背,右拳紧握,腰马合一。
“狗日的小鬼子!看拳!”
伴随着一声怒喝,李狗蛋的拳头如同出了膛的炮弹,带着年轻人全部的爆发力,对着吉本那张茫然、污浊的脸就砸了过去。
“梆!”
第一拳正中鼻梁,吉本只觉得面骨碎裂般的剧痛传来,眼前一黑,鲜血瞬间从鼻孔和嘴里喷涌而出。
“梆!”
第二拳砸在左眼眶上,眼球仿佛要爆开,整个头猛地向后仰去。
“梆!”
第三记上勾拳狠狠捶在下巴上,吉本甚至听到了自己牙齿碎裂的声音。
这三拳快如闪电,力道刚猛,甚至在空气中打出了残影。吉本贞一连哼都没能哼出一声,直接被这疾风骤雨般的重击打得双脚离地,向后仰天栽倒,再次重重地摔回焦黑的泥土里,彻底昏死过去,只有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李狗蛋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拳头,朝着地上不省人事的吉本啐了一口,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光,转头对着赶过来的班长大喊:
“班长!我抓了个大的!活的!”
李狗蛋兴奋的吼声在焦糊的战场上格外响亮。
跟在后面不远处的王喜顺,此刻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睁睁看着同村的发小李狗蛋三拳撂倒了那个明显是大官的鬼子,肠子瞬间都悔青了!他刚才也看到了那个摇晃的身影,就因为他下意识地先端稳了枪,比李狗蛋慢了那么一步,就一步!这天大的功劳,就这么眼睁睁地从自己指尖溜走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要不了多久,军令下来,李狗蛋肩膀上就能多几道杠杠,说不定还能去师部受奖。下次再见面,他这个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伙伴,一起扛枪吃粮的战友,恐怕就得立正敬礼,喊一声“李排长”或者“李连长”了!
王喜顺盯着李狗蛋那兴奋得通红的脸庞,又瞅了瞅地上那个被揍得不成人形的鬼子官,眼中的羡慕嫉妒如同拧坏了的水龙头,完全失控地“呲呲”往外喷,恨不得用眼神在李狗蛋那身崭新的军服上烧出两个洞来。
“他娘的,李狗蛋这小子……走了啥狗屎运!”他酸溜溜地低声骂了一句,狠狠跺了跺脚,只能垂头丧气地继续去翻找那些已经不可能带来同等军功的鬼子残骸了。
担架被放在山城内一片空地的中央,吉本贞一像一滩烂泥般瘫在上面,身子不受控制地间歇性抽搐,嘴角不断溢出白沫,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这下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李狗蛋和这个特殊的“战利品”立刻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许多没有紧急任务的战士都挤过来看热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鬼子大官和兴奋得满脸通红的李狗蛋。
“我跟你们说啊!”李狗蛋站在人群中心,腰板挺得笔直,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唾沫星子横飞,“当时我就一个箭步!就冲上去了!那老鬼子刚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我对着他那张老脸,邦!邦!邦!就是三下重拳!快得像闪电一样!这老鬼子,看着官不小,根本不禁打,直接撂倒!”
他正吹嘘得起劲,人群中一个读过点书、认得鬼子军衔的老兵仔细瞅了瞅吉本肩上的领章,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
“狗蛋!你小子这回可立下泼天的大功了!你知道你揍的是谁吗?这他娘的是个中将!鬼子一个师团长啊!”
“啥?中……中将?”李狗蛋闻言,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脑子有点发懵。他只知道是个大官,没想到这么大!他强行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摆摆手:
“嗨!那个不重要!管他中将少将,重要的是咱爷们儿这颗保家卫国的心!见了鬼子,照揍不误!”
他的话引来一阵叫好和哄笑。几个调皮的战士用脚轻轻踢了踢担架边缘,对着意识模糊、只会抽搐吐白沫的吉本贞一嬉笑道:
“唉?老鬼子,别装死啊!”
“就是,被我们活捉了有啥感想?说出来听听嘛!”
“不要那么悲伤嘛,开心点,你可是第一个被我们活捉的师团长呐!”
这些带着几分黑色幽默的调侃,引得围观的战士们爆发出一阵快活的大笑。胜利的喜悦和抓到大鱼的兴奋,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山城里弥漫开来。而这一切的背景音,是担架上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侵略者将领,无意识的抽搐和呻吟。
张远山拨开围观的人群,快步走到空地中央。当他看清担架上那身被污垢和血迹覆盖、但依旧能辨认出中将军衔的日军将官服时,瞳孔猛地一缩。再看到旁边兴奋得满脸通红、挺胸抬头的李狗蛋,心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这个老鬼子,是你抓的?”张远山指着担架上仍在无意识抽搐的吉本贞一,向李狗蛋确认,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报告参谋长!是我抓的!”李狗蛋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骄傲,“我冲上去对着他脸就是三拳,直接就撂倒了!”
“好!干得漂亮!”张远山重重拍了拍李狗蛋的肩膀,语气斩钉截铁,“个人一等功!回去等着授勋和嘉奖令吧!”
他此刻没时间多做表彰,目光迅速转回吉本贞一身上。这个老鬼子口吐白沫、身体抽搐的状况显然极不乐观。
“来人!”张远山立刻对身后的卫兵命令,“立刻把他抬到野战医院,让最好的医生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抢救,必须保住他的命!”
他心里清楚,一个活的、而且是现任的日军师团长,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情报宝库。他的大脑里装着关东军的部署、作战计划、后勤补给线,甚至更高层的战略意图。这些情报的价值,远超歼灭他整个师团。
看着卫兵们小心翼翼却又迅速地将担架抬起,冲向医院方向,张远山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幸亏这老鬼子现在神志不清,听不见也看不见,否则要是让他看到自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被围观,听到士兵那些“被俘虏要开心点”的调侃,恐怕真不用抢救,直接就得气死过去。
他转头又对兴奋难耐的李狗蛋补充了一句:“好好干,小子!你的名字,这次要响彻全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