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气氛诡异到了极点。每当岗村捂着脸,试图开口争辩或质疑时,龟田就像条件反射般,根本不给他任何组织语言的机会,直接大步上前,“啪啪”又是几个结结实实的大嘴巴扇过去。
要说这两人还是陆士同期的同学,为何龟田下手如此不留情面?
原因再简单不过。
龟田心里憋着一股邪火:老子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靠着果断撤退才保住第八师团,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汇报至关重要的军情。结果刚进会议室,气都没喘匀,你岗村这个刚刚把部队送光的败军之将,就敢跳出来指着鼻子骂我临阵脱逃?非要老子也变得跟你一样,成了光杆司令,你才满意?!
前两次扇他,是出于被无端指责的愤怒,是泄愤。
而后面这几次,则纯粹是故意的。
龟田就是单纯地看不惯岗村这副自己烂泥扶不上墙,还非要拉着别人一起沉沦的丑恶嘴脸。在他看来,岗村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帝国军人荣誉的一种玷污。用耳光让他闭嘴,既是为了维护会议的严肃性,也是为了发泄个人对无能同僚的极致厌恶。
每一次响亮的耳光,都是龟田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你,岗村,一个彻底的失败者,没有资格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岗村两边脸颊已经肿得像发面馒头,火辣辣的刺痛感一阵阵冲击着他的神经。当龟田又一次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时,岗村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崩”地一声彻底断裂!
“八嘎!龟田!!”他猛地向后跳开一步,避开那即将落下的巴掌,双目赤红地嘶吼起来,声音因愤怒和屈辱而剧烈颤抖,“你……你欺人太甚!我要和你决斗!是男人的,就用武士的方式来解决!”
他死死瞪着龟田,胸口剧烈起伏,心里早已将龟田的祖宗十八代咒骂了无数遍。
龟田你个王八蛋!老子今天要是再忍下去,以后在陆军里还怎么抬头做人?!黑山子沟之后老子已经成了所有人的笑柄,现在要是被你当众打成这样还不敢吭声,那点仅剩的前途和名声就彻底完蛋了!
都是带把的爷们,忍你一次两次是老子顾全大局,你他妈还打上瘾了是吧?这是老子的脸!不是你他妈家里的鼓面,任由你一下又一下地敲!
豁出去的岗村,此刻反而涌起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厉。他死死盯着龟田,仿佛要用眼神将他生吞活剥。
这突如其来的“武士决斗”要求,让整个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将领都愕然地看着状若疯狂的岗村,又看向面色阴沉如水的龟田。谁也没想到,一场军事会议,竟会演变成这般不堪的局面。
会议室内空气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龟田和状若疯魔的岗村之间来回扫视。龟田心里猛地一沉,暗叫不好。
玩脱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光顾着泄愤和立威,下手太重,把这个已经快被逼到绝路的败军之将彻底激怒了。
决斗?
龟田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他比谁都清楚,当年在陆士,岗村这老小子在剑道和拼刺上就是出了名的狠辣,自己从来就没在他手上讨到过便宜。如今自己当上师团长,养尊处优,日常训练早就生疏了。而岗村虽然打了败仗,但那股子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凶悍劲头恐怕还没丢。真要应战,用武士刀对决,自己十有八九要当众出丑,被这家伙砍死砍伤都说不定!
完了完了…… 龟田心里乱成一团麻。不应战?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强势形象将瞬间崩塌,会被同僚视为怯懦,名望扫地。应战?那更是自取其辱,甚至可能把命都搭上。
骑虎难下!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端坐主位、面色阴沉却一言不发的本庄繁司令官,又瞥向周围那些或冷漠、或看戏、或隐含期待的将领面孔。必须立刻想出一个既能保住颜面,又能化解这场决斗的办法!
冷汗,沿着他的鬓角滑落。
可是岗村老鬼子可不管龟田怎么想的,腰间的武士刀直接就出窍了,龟田和一众鬼子都慌了,本庄繁也在心里大骂龟田,你就不能收敛点,一次又一次的没完没了了。
眼见龟田眼神闪烁、迟迟不语,积压了全部屈辱的岗村彻底失去了理智。
“八嘎牙路——!”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猛地抽出腰间的武士刀,雪亮的刀锋在会议室灯光下划出一道寒光,直指龟田!
“岗村!住手!”
“把刀放下!”
这一幕让所有在场将领脸色大变,龟田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也“仓啷”一声拔出自己的佩刀,色厉内荏地指向岗村,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握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完全是为了撑住最后一点面子。
几名反应快的参谋和卫兵立刻一拥而上,奋力隔开两人,死死抓住他们的手臂,强行将他们手中的武士刀夺了下来,并将两人牢牢控制住。
“放肆!”
端坐主位的本庄繁司令官终于爆发了,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跳。他先是狠狠瞪了龟田一眼,心里早已将其骂了无数遍——这个蠢货,打几下立威也就罢了,非要把人逼到拔刀的地步,搞得如此难堪!
但他深知此刻必须平息事态。他深吸一口气,先转向被众人架住、依旧呼哧喘着粗气、双眼血红的岗村,语气稍微放缓:
“岗村君,收起你的刀!帝国军官的勇气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随即,他冰冷的目光刺向龟田,象征性地厉声训斥:
“龟田师团长!你也要注意你的言行!身为高级将领,成何体统!”
这番各打五十大板,尤其是对龟田的“训斥”,勉强算是给了差点被当众砍死龟田的岗村一丝微薄的颜面。
“会议到此结束!所有人,立刻离开!”本庄繁不愿再看这场闹剧,直接宣布散会。
这场原本要研讨如何应对赵振部重炮危机的军事会议,就在这样一场荒唐的内讧闹剧中,仓促而耻辱地提前收场。只留下满室的狼藉和将领们心中更深的裂痕与阴影。
同日,热辽交界,赵振指挥部。
一份刚刚拟好的电文放在了赵振面前。他看着电文内容,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全歼第二师团、生擒师团长吉本贞一,这样的辉煌胜利,必须让全国乃至世界都知道。
但当他目光扫过电文抬头关于部队番号的部分时,眉头微微一皱。金陵方面虽然给了任命,却故意在正规军番号上含糊其辞,只给了一个含混的“北方剿匪总司令部”之类的空头衔,其用意无非是忌惮和制衡。
“都什么时候了,还玩这套权术把戏。”赵振冷哼一声,将电文推开,“既然他们不给,我们就自己定!”
他略一沉吟,对身旁的参谋口述:“电文抬头改为……国民革命军北方集团军第一兵团司令部。”
参谋迅速记录,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自封番号,这可是需要极大魄力的。
赵振继续道:“电文内容:我国民革命军北方集团军第一兵团,于热河、辽西交界地区,浴血奋战,已全歼日军关东军第二师团所部,毙伤敌军两万余人,俘虏敌中将师团长吉本贞一以下官兵数百人,缴获无数…… 值此国难之际,我北方集团军第一兵团、第二兵团(胶东陈峰部)、第三兵团(鲁豫皖王志强部)及全体抗日将士,誓与日寇血战到底!望全国军民同心协力,共御外侮,驱除日寇,复我河山!国民革命军北方集团军总司令,赵振。”
参谋飞快记下,犹豫了一下问道:“总司令,这自定番号,金陵那边会不会……”
“怕什么?”赵振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我们是用鬼子的血和将军的人头换来今天的地位!金陵不给名分,全国的百姓会给,历史也会给!发出去!”
“是!”
很快,这封以“国民革命军北方集团军”名义发出的明码通电,如同一声惊雷,通过无线电波传遍了长城内外、大江南北。
通电中,不仅宣告了震惊中外的第二次“热河山城大捷”,更首次公开亮出了“北方集团军”及其下辖三个兵团的旗号。赵振自封为北方军总司令,同时将远在胶东的陈峰部和活动在鲁豫皖交界处的王志强部,也一并纳入了这个自己构建的作战序列之中。
这份通电,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不仅扇在了日本关东军的脸上,也同样扇向了那些仍在热衷于内斗、畏敌如虎、甚至试图限制抗日力量发展的金陵高层。
它宣告了一支不受他们完全掌控的强大抗日武装的正式崛起,也预示着北方的抗日局势,将进入一个全新的、更加波澜壮阔的阶段。
报童清脆而亢奋的叫卖声,如同在滚热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炸响、沸腾。
“号外!号外!惊天大捷!北方军赵总司令全歼鬼子第二师团,活捉鬼子中将吉本贞一!”
“看报!看报!北方集团军热辽交界再创奇迹!鬼子第二师团灰飞烟灭!”
这声音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行色匆匆的路人猛地停下脚步,让茶馆里悠闲的茶客探出了身子,让店铺里的掌柜和伙计小跑着冲上街头。平日里再精打细算的人,此刻也毫不犹豫地掏出一个两个铜板,急切地塞到报童手里,仿佛抢不到这份报纸,就错过了这足以载入史册的喜悦。
“给我一份!”
“快,我也要一份!”
“小孩,这边!这边!”
不过片刻功夫,报童挎包里的报纸就被抢购一空。后来者只能围拢在买到报纸的人身边,伸长脖子,急切地追问:“上面怎么说的?快念念!真活捉了个鬼子中将?”
拿到报纸的人,迫不及待地展开,目光贪婪地吞噬着上面的每一个字。识字的人大声朗读着,周围迅速聚拢起一圈圈听众。每念出一句战果,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喝彩。
“好!打得好!”
“我的天爷,全歼一个师团!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大胜啊!”
“赵振!北方军!真乃英雄也!”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用颤抖的手抚摸着报纸上“北方集团军”那几个大字,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泪光,喃喃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咱们龙国,还有这样的硬骨头!”
年轻人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用力挥舞着拳头:“看看!这就是咱们的军队!什么狗屁‘皇军不可战胜’,全是放屁!” 胜利的消息像一团炽烈的火,驱散了积压在人们心头已久的阴霾和屈辱,点燃了深藏的民族自豪与血性。
喜悦不仅仅停留在街头。
茶馆里,说书先生猛地一拍惊堂木,唾沫横飞地开始即兴创作:“话说那赵总司令,身高八尺,眼如铜铃,手持一杆丈八长枪,于万军丛中直取那鬼子中将吉本贞一……” 虽然夸张,但满堂的茶客却听得如痴如醉,连声叫好。
学校内,老师们临时改变了课程,拿着报纸向学生们讲述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孩子们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看到了书本上那些民族英雄走进了现实。
这股由北向南、由电波和报纸传递的狂喜浪潮,席卷了城市与乡村,冲破了前线的硝烟与后方的压抑。它不仅仅是为一场战役的胜利而欢呼,更是为在至暗时刻看到了一道劈裂黑暗的雷霆,为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北方军”,以及它带来的,那份久违的、关于胜利和希望的确信。
这确信,比任何东西都更加珍贵。
金陵,领袖官邸。
厚重的绒布窗帘隔绝了外间的光线,也仿佛将那份席卷全国的欢腾与喧嚣挡在了门外。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啪!
一份报纸被狠狠摔在光洁的红木会议桌上,头版头条那巨大的“北方集团军大捷”字样,此刻显得无比刺眼。
“还北方集团军?这个赵振,还真是能给自己封官许愿啊!” 南京先生脸色铁青,背着手在长桌尽头来回踱步,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些尖利,“之前任命他为鲁东省保安司令,陆军二级上将,还不够吗?啊?现在倒好,自己给自己加官进爵,北方集团军总司令,还兼任北方集团军第一兵团司令?!他眼里还有没有中央?有没有法纪!”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桌前正襟危坐的几位心腹要员,无人敢与之对视。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心腹斟酌着开口,试图缓和气氛:“先生,此事或许……或许也与我们之前未能及时给予赵振部正规番号有关,他那边可能……”
“我不听!我不听!” 南京先生猛地一挥手,粗暴地打断了他,胸膛剧烈起伏。他最终停在军政部何部长面前,手指几乎要点到对方的鼻梁上,厉声质问道:“何部长!你告诉我!当初为什么卡着不给赵振部正规番号?现在好了,他自己搞出来一个什么‘北方军’,三个兵团!声势造得比中央还大!你告诉我,现在这个局面,我们人是认,还是不认?”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蕴含着雷霆之怒。这愤怒,既源于赵振的“桀骜不驯”、“目无中央”,更源于那份明码通电对金陵权威的公然挑战,以及此刻民间对“北方军”如潮的拥戴,这些都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何部长被这突如其来的指名道姓问得头皮发麻,额角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知道此刻任何推诿都可能引来更大的风暴。他必须给出一个既能分担责任,又能切中利害的回答。这不仅仅是关于一个番号,更是关乎如何应对一个已然失控的庞然大物。
何部长微微躬身,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恭敬,但低垂的眼睑下,瞳孔深处却翻涌着几乎无法抑制的怒火与鄙夷。
(老狐狸!唱红脸白脸全让你一个人占了!现在倒来问我为什么?还不是你当初捻着佛珠,慢悠悠说什么“地方势力,尾大不掉”,“需以羁縻为主,不可使其名正言顺”!现在赵振自己把旗号打得比天还响,民间拥戴如潮,你眼看压不住了,就跳起来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他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因为紧咬而有些发酸,一股腥甜的怒意直冲喉头,又被强行咽了下去。心里早已将眼前这位道貌岸然的先生咒骂了十几遍:
(真他娘的不是东西!好处你想占,恶人我来当?既要利用人家在前面流血抗日,又怕人家坐大威胁你的位子,抠抠搜搜连个正经番号都舍不得给!现在玩脱了,就想把自己摘干净,让老子来背这口办事不力、激反功臣的黑锅?我呸!老东西真不要脸!)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他脸上那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却纹丝未动,只是腰弯得更低了些,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自责:“是,先生息怒。此事……此事确是卑职虑事不周,未能及时体察前线将士需求,妥善处理番号事宜,以致酿成今日之被动局面,卑职有负先生重托,请先生责罚!”
他巧妙地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虑事不周”上,绝口不提任何来自上方的授意,仿佛这一切真的都是他军政部工作失误所致。这番以退为进,既给了对方台阶,也堵住了对方进一步追究的可能——难道先生真要因为“下属考虑不周到”而严惩一位部长吗?
然而,他紧贴着裤缝、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这无声的愤怒,比任何辩解都更加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