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将军互殴、大臣煽风点火的混乱场面,是开庭前任何人都未曾预料到的。帝国的体面、法庭的威严,在这一刻被践踏得一丝不剩。
看着被宪兵强行分开,却依旧怒目相视、气喘吁吁、军服凌乱的陆海军将领们,再看看那如同遭了劫匪的法庭现场,首席法官 面如死灰,浑身都在微微发抖。他从事司法工作数十年,何曾见过,又何曾想象过如此骇人听闻、荒诞至极的景象?
这已经不是诉讼,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由帝国最高级将领们亲自上演的丑剧!是对他所扞卫的法律尊严最极致的侮辱和践踏!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敲响了手中那仿佛重若千钧的法槌,声音嘶哑而疲惫,带着一种心死的漠然:
“鉴于……鉴于目前之突发状况,法庭秩序已无法维持。本庭宣布……无限期休庭!”
说完,他不再看底下那群依旧在互相瞪视的老鬼子,也懒得再去管什么程序、什么判决。他颤抖着手,脱下自己象征司法权威的法袍,重重地摔在审判席上!
(耻辱!这是帝国司法的奇耻大辱!更是我职业生涯永远无法洗刷的污点!)
他推开试图上前安抚的书记官,径直离开了这片让他作呕的是非之地。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命司机直接驱车前往皇宫。
他要去觐见天皇陛下!他要去告御状!他要亲口告诉陛下,他手下的这些陆军大臣、海军大臣,这些帝国的将军们,是如何在庄严的最高法庭上,将国家的脸面、军队的纪律、司法的尊严,亲手撕碎,并踩在脚下蹂躏的!
这场由荒唐诉状引发的闹剧,最终以一场更荒唐的法庭全武行和法官的愤然告状,暂时画上了一个充满讽刺和绝望的休止符。而它给帝国带来的内部创伤和信任危机,却才刚刚开始发酵。
在法官前来哭诉之前,消息灵通的小土豆子裕仁天皇早已通过其他渠道得知了法庭上那场骇人听闻的将军群殴事件。他气得脸色发白,却又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他立刻将首相召至御所,用尽可能维持着威严、却难掩焦躁的语气命令道:
“必须立刻解决这件事!帝国的脸面都要被他们丢尽了!你亲自去协调,让海军方面象征性地给陆军道个歉,到此为止!”
鬼子首相一脸苦相,躬身回道:“陛下,海军道不道歉,陆军根本不在乎。他们盯着的是实实在在的军费。拿不到钱,他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光是口头道歉,无异于扬汤止沸。”
小土豆子裕仁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感觉一个头两个大。沉默片刻,他最终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由内阁出面,以帝国政府的名义做担保,去向正金银行贷款!先贷出一亿两千万日元,拨付给陆军,算是安抚。同时,再让海军那边走个过场,象征性地道个歉,派人去医院探望一下本庄繁,做做样子。这样,双方总算都有个台阶下。”
首相闻言,心里盘算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那这笔贷款……将来由谁来偿还?”
小土豆子裕仁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还能由谁还?当然是国库!你去和正金银行的人谈,争取分十年还清,让他们把利息定低一些。反正这笔贷出来的款子,大部分最终还是存在他们银行里流转。如果他们不识相,不肯让步……”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找几个由头,收拾一下他们中间带头反对的人。”
“是,陛下。臣明白了,这就去办。” 首相虽然觉得这招也是饮鸩止渴,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躬身领命,退出了御所。
鬼子首相前脚刚走,后脚那位饱受屈辱的首席法官就红着眼眶、几乎是哭着来求见天皇评理了。
小土豆子裕仁看着眼前这位一把年纪还涕泪横流的老法官,心里腻歪得不行,自己都快被陆海军那群马鹿气炸了,还得耐着性子安抚这个“不懂事”的老臣。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耐烦,换上一副感同身受的沉重表情,说了许多“卿之委屈,朕已知悉”、“帝国司法尊严不容亵渎”、“朕定会申饬相关人等”之类的漂亮话,好说歹说,总算把这位感觉职业生涯被玷污的老法官给哄了回去。
看着法官离去时那依旧委委屈屈的背影,裕仁疲惫地瘫坐下去,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累。他这个天皇,当得真是憋屈。
在小土豆子裕仁天皇的极限施压和内阁的反复斡旋下,这场闹剧终于迎来了一个极其敷衍的收场。
海军方面极不情愿地派出一名中将,带着两名随从,前往医院“探望”本庄繁。整个过程如同走过场,那名海军中将站在病房门口,甚至没有走近病床,只是机械地念了一遍内阁准备好的“歉意声明”,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读天气预报,眼神里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将一束毫无诚意的花束放在门口,他们便转身离去,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病床上口不能言的本庄繁,只能瞪大浑浊的双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急促声响,残缺的躯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海军那种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敷衍,比当面辱骂更让他感到屈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气得背过气去,吓得医生护士一阵手忙脚乱。
而在陆军省,陆军大臣阴沉着脸,接过了内阁特使送来的那张一亿两千万日元的支票。钱是拿到了,但这与他最初预期的两亿,甚至更早的五亿相去甚远,更像是一种打发叫花子的施舍。
尤其是在他得知,那个远在龙国的对手赵振,为了建军校和工业区,随手就能掏出三亿八千万大洋时,这种对比带来的落差感和羞辱感更是达到了顶峰!
(八嘎!赵振一个地方军阀都能拿出三亿八千万!帝国陆军,堂堂皇军之主体,受了如此奇耻大辱,最终却只拿到这么一点补偿!这简直是打发乞丐!)
打发走内阁特使后,陆军大臣将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对着墙壁,将海军上下、连同首相和内阁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海军马鹿!一群该被天诛的国贼!”
“还有那群尸位素餐的内阁官僚!懦夫!废物!”
“一亿两千万?这是在侮辱谁?!”
……
咆哮声、拍桌声、以及物品被摔碎的声音在办公室内回荡了整整一个下午。这笔钱非但没有平息他的怒火,反而像是一桶油,浇在了他对海军和国内政治深深的怨恨之上。这笔账,他算是彻底记下了。
石原莞尔和岗村宁次的处境,随着本庄繁的中风和官司的“了结”,变得愈发艰难和尴尬。
他们俩只是大佐军衔,在将星云集的东京,尤其是在等级森严的陆军省,本就属于“小人物”。以前还能借着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的势,多少能递上话、进得了门。如今,本庄繁躺在医院里口眼歪斜,关东军在国内又因为“状告乌龙”和司令官被气中风而彻底沦为笑柄和“不祥之地”,他们这两个关东军代表,瞬间失去了所有依仗。
如今,他们连陆军省的大门都快要进不去了。门口的卫兵虽然依旧敬礼,但眼神里少了往日的敬畏,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冷漠。里面那些科长、局长级别的官员,也对他们能推就推,能躲就躲,仿佛他们身上带着什么晦气。
(八嘎!这群势利眼!)岗村宁次心里骂着,却感到一阵无力。
(司令官倒下,我们竟连说话的地方都没有了。)石原莞尔推着眼镜,脸色更加阴沉。
他们此行最重要的任务——为关东军争取那四百门重炮和六十万援兵——更是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陆军省现在拿到了(虽然不满意)一亿两千万日元的“补偿”,正忙着内部消化和与海军继续明争暗斗,谁还有空理会远在满洲、而且刚刚才让帝国丢尽颜面的关东军?
现在,陆军内部甚至有一种论调:能给关东军尽快派去一个新司令官,稳住阵脚,就算是对得起他们了!还想要重炮和援兵?做梦!
然而,就是这个“新司令官”的人选,也成了一个大难题。
在陆军内部几个大将之间,出现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推诿。私下里的俱乐部或茶会上,提起关东军司令官的继任人选,这些老家伙们一个个都像是被烫了舌头:
“咳咳……老夫年事已高,满洲苦寒之地,实在是力有不逮啊……”
“关东军……嗯,情况复杂,需要年富力强、锐意进取的将领方能胜任,我看某某中将就不错。”
“是啊是啊,我等老朽,还是留在国内为陛下分忧更为妥当。”
谁也不傻!关东军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不,是一坨沾在手上甩不掉的狗屎!前线被赵振的北方军压得喘不过气,内部士气低落,在国内又名声扫地。这个时候去接任,打输了,是自己无能,要背负战败责任;就算勉强稳住,也要收拾一堆烂摊子,还要面对国内同僚的嘲讽和海军马鹿的落井下石。这些大将们眼看都快要功成名就、安稳退休了,谁愿意去招惹这个天大的麻烦?
(谁爱去谁去,反正老子不去!)这几乎是所有够资格的大将们共同的心声。
于是,关东军司令官的位置,就这么尴尬地空悬着。石原和岗村这两个“弃子”,在东京的冷眼和漠视中,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孤立和无助。他们仿佛被遗忘在了这座繁华都市的角落,前路茫茫,归期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