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进入盛夏,天气闷热得如同巨大的蒸笼,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然而,比天气更让人心头压抑的,是四合院里悄然弥漫开的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这种气息并非来自暑热,而是源于一种无形却无处不在的政治压力。
不知从哪天开始,院里临街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了一些用红漆刷写的、字体歪斜却透着狠劲的标语。早晚时分,也能听到前院或中院传来一些住户,在几个积极分子的带领下,扯着嗓子喊口号的声音,内容多是些紧跟形势、斗争到底之类的词句。空气里仿佛飘散着看不见的火药味,邻里之间平日里熟稔的招呼和闲聊都少了许多,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打量和刻意的疏远。
在这股陡然紧张起来的气氛中,有一个人表现得尤为扎眼——许大茂。
自从上次被林朝阳当众揭穿倒卖电影票、又间接导致他丢了轧钢厂宣传科那份体面工作后(后来被调去了劳动强度更大的车间),许大茂对林朝阳的恨意与日俱增,连带着对整个院子都充满了一种扭曲的怨愤。他觉得自己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因为这些“落后分子”和“坏分子”的排挤和陷害。
如今,眼见风头转向,他仿佛一下子找到了重新翻身、甚至报复的机会。他成了院里最积极的“进步分子”之一,带头喊口号比谁都响,刷标语比谁都卖力,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和找到靠山般的得意。他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来划清界限,来证明自己的“革命立场”,来讨好那些掌握着新风气的人。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般在院里搜寻着可以撕咬的目标。最终,阴冷地定格在了早已与他离婚、但偶尔还会因为孩子有些事情联系的前妻——娄晓娥,以及她那个曾经是资本家的家庭背景上。
这天深夜,许大茂猫在自己那间昏暗的小屋里,窗户用旧报纸糊得严严实实。桌上摊开几张信纸,一盏昏黄的台灯将他脸上扭曲兴奋的表情照得明暗不定。他嘴里叼着烟,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搜刮着脑海中最恶毒的词汇。
他在写举报材料。
“……娄晓娥,原系我妻子,因其资产阶级小姐做派和落后思想,我已与其划清界限,断绝关系。但其家庭背景极其复杂黑暗,其父娄振华,乃解放前北平城内有名的绸缎庄大资本家,剥削劳动人民血汗,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虽经改造,但其家族关系盘根错节,与海外仍有不明联系……娄晓娥本人深受其家庭影响,思想腐朽,时常散布消极言论,对当前大好形势心怀不满……恳请组织严肃审查,深挖其隐藏的罪行,绝不能让其腐蚀我们革命的大好局面……”
他写写停停,不时因为想到某个能加重罪名的“细节”而兴奋地舔舔嘴唇,眼睛里冒着狼一样的光。他仿佛已经看到,凭着这份“立场坚定、揭发有力”的材料,他能重新获得赏识,甚至能把林朝阳那些让他看不顺眼的人都踩在脚下!至于娄晓娥会因此遭受什么,他根本不在乎,甚至隐隐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一个人多眼杂的四合院里。
这天下午,傻柱提着空饭盒从食堂回来,正琢磨着晚上做点什么吃的,却在路过中院水槽时,无意中听到了秦淮茹和婆婆贾张氏在屋里的低声嘀咕。
贾张氏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刻薄和一点幸灾乐祸:“……瞧见没?许大茂这两天忙得很呐,关起门来不知道捣鼓啥呢!我看啊,准没憋好屁!说不定就是冲着……”
后面的话声音压得更低,傻柱没听清,但“许大茂”和“没憋好屁”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了他一下。他留了个心眼,没声张,假装无事地走开了。
傍晚,他借口去给后院的聋老太太送点自己腌的咸菜,特意绕到许大茂屋后那个堆放杂物的死角。隔着那扇糊着报纸、却破了个小洞的窗户,他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许大茂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的自言自语,断断续续的词句飘进他耳朵里:
“……资本家……海外关系……这回看你们还不死……立功……”
虽然听得不真切,但结合白天听到的闲话和许大茂最近的异常表现,傻柱心里猛地一咯噔!许大茂这孙子,是要写材料害人!而院里目前家庭背景最可能被拿来做文章的,就是已经离了婚的娄晓娥!
傻柱虽然浑,但骨子里有股胡同爷们儿的仗义,尤其看不惯许大茂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下作行为。娄晓娥以前在院里的时候,虽然有点小姐脾气,但人心眼不坏,也没得罪过谁。这要是被许大茂这王八蛋给陷害了,那还了得?
他顿时急了,咸菜也顾不上送了,转身就急匆匆地往林朝阳住的前院跑。也顾不得院里还有别人,一把推开林朝阳的屋门,额头上都是急出来的汗珠子。
“朝阳!不好了!出事了!”傻柱嗓门本来就大,这一着急,更是震得房梁好像都在抖。
林朝阳正在桌前看书,闻声抬起头,看到傻柱这副模样,眉头微蹙:“何叔,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傻柱反手关上门,凑到林朝阳跟前,压低声音,又快又急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和自己的推测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末了,他抓着林朝阳的胳膊,因为激动而有些语无伦次:
“朝阳!你得想个法子!快想个法子!娄晓娥……娄晓娥她人不坏!以前在院里也没跟谁红过脸!这要是被许大茂这缺德带冒烟的孙子给害了,那还有好果子吃吗?不能!绝对不能啊!”
他急得在屋里直转圈,蒲扇般的大手用力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发出啪啪的响声,脸上充满了愤怒和对娄晓娥处境的担忧。
林朝阳听完,脸色沉静如水,但眼神深处却瞬间结了一层寒冰。他料到风气收紧会有人跳梁,却没想到许大茂如此迫不及待,而且手段如此卑劣,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已无甚瓜葛的前妻。
山雨欲来风满楼。许大茂,已经不再是简单的龌龊小人,而是变成了一个可能引爆灾难的导火索。
他必须立刻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