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厚重的墨色绒布,沉沉地覆盖着四合院。白日的喧嚣与躁动沉寂下来,只剩下几声零落的犬吠和穿堂而过的、带着一丝凉意的夜风。然而,在这片寂静之下,暗流仍在汹涌。
林朝阳打发走焦急万分的傻柱,让他务必守口如瓶,自己则坐在昏暗的灯光下,静静等待。直到月上中天,院里最后一盏灯火熄灭,万籁俱寂,他才如同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起身,没有走正门,而是从自家小屋的后窗翻出,借着墙角的阴影,熟稔地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了娄晓娥居住的后院小厢房外。
娄晓娥离婚后,带着孩子住回了这间娘家留下的、相对僻静的小屋。此时,屋内竟还透出一点微弱摇曳的烛光——显然,主人心绪不宁,难以入眠。
林朝阳没有敲门,而是屈起手指,在窗棂上极有规律地、轻轻地叩了三下,停顿,又两下。这是他与少数几人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
屋内瞬间陷入死寂,连那微弱的呼吸声似乎都屏住了。过了好几秒,才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以及娄晓娥带着惊恐和颤抖的低声询问:“谁……谁啊?”
“晓娥阿姨,是我,林朝阳。”林朝阳将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一门之隔的对方能听见。
门闩被轻轻拉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房门打开一条缝,露出娄晓娥苍白而惊慌的脸。她显然还没睡,穿着单薄的睡衣,外面胡乱披了件外套,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未干的泪痕,整个人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朝……朝阳?这么晚了,你……”她下意识地想把门关上,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恐惧。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胆战心惊。
“有急事,关乎您和孩子的安危,必须立刻告诉您。”林朝阳语气沉稳,目光清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恳,“能让我进去说吗?就几分钟。”
或许是林朝阳平日里积累的声誉,或许是他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镇定感染了她,娄晓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侧身让他进了屋,随即飞快地重新闩上门。
屋内陈设简单,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放在桌上,火苗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晃动如同鬼魅。角落里的小床上,孩子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偶尔发出几声梦呓。
“朝阳,到底……到底出什么事了?”娄晓娥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她已经预感到了不妙。
林朝阳没有迂回,直视着娄晓娥的眼睛,将傻柱听到的消息和自己的判断,清晰而冷静地说了出来:“许大茂正在写材料,准备举报您和您的家庭,重点是您父亲过去的资本家背景,以及可能存在的海外关系。”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直接在娄晓娥头顶炸开!她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几乎站立不稳,要靠手扶着桌沿才能勉强支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噩耗被如此直白地证实,那种灭顶的恐惧还是瞬间将她吞没。
“他……他怎么敢……他怎么可以……”她语无伦次,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滚滚而落,“我们都已经离婚了……他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为什么……”
“因为他需要‘立功’,需要踩着别人往上爬。”林朝阳的声音冰冷,揭露着残酷的现实,“晓娥阿姨,现在不是伤心和害怕的时候。我们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他顿了顿,让娄晓娥稍微消化一下这巨大的冲击,然后才继续开口,语气沉重而坚决:
“您留在院里,留在北京,只会成为活靶子。许大茂的材料一旦递上去,无论真假,您和您的家庭都将面临极大的麻烦,甚至……不堪设想的后果。孩子也会受到牵连。”
娄晓娥无助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那……那我该怎么办?我能去哪儿?现在哪里都不安全……”
“有一条生路,”林朝阳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但不是在国内。”
娄晓娥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香港。”林朝阳吐出了这两个字,“只有离开这里,才能彻底摆脱目前的困境。那边情况不同,您父亲早年在那里或许还有些旧关系,至少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去……去香港?”娄晓娥被这个大胆的建议惊呆了。这在她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偷渡?那风险太大了!
“不是您想的那种方式。”林朝阳看出了她的恐惧,解释道,“我有一条相对安全的渠道,可以安排您和孩子,以合法合理的名义,先到广州,然后通过特殊方式前往香港。我能保证过程的安全和隐秘。”
他目光坦诚:“晓娥阿姨,我不是在跟您商量可行性,我是在告诉您,这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留下来,凶多吉少;离开,尚有一线生机。为了您自己,也为了孩子。”
娄晓娥呆呆地站在那里,烛光映着她泪痕交错的脸。巨大的恐惧、对未来的茫然、以及对眼前这个少年竟有如此能量的震惊,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北京,去往一个完全陌生、只在传言中听说过的地方?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可是,不离开,等待她和孩子的,又会是什么?许大茂那张狞笑的脸在她眼前晃动……
最终,母性的本能和对生存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她看着床上熟睡的孩子,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转向林朝阳,这个在绝境中向她伸出援手的少年,声音依旧哽咽,却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坚定:
“我……我听你的!朝阳……我……我们走!”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身体软了一下,随即又强撑着站住。她看着林朝阳,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多了几分感激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朝阳……谢谢你……谢谢你在这个时候……还能想着帮我们娘俩……我……我现在一无所有,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林朝阳看着这个曾经带着些许大小姐脾气、如今却被命运逼到墙角的女人,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轻轻摆了摆手,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晓娥阿姨,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更远的地方,声音低沉而清晰:
“这世道……活着,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