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夜,干冷刺骨。远离城区的一座废弃砖窑,在惨白的月光下如同趴伏的巨兽残骸,荒凉而死寂。这里曾是某个乡镇企业的骄傲,如今却只剩断壁残垣,成了蛇鼠虫蚁的巢穴,也成了某些阴暗交易最好的掩护。
深夜十一点,两束摇晃的车灯划破黑暗,一辆沾满泥泞的旧212吉普和一辆没有牌照的灰色面包车,一前一后,颠簸着驶入砖窑前的空地。引擎熄火,黑暗中只剩下风声穿过破败窑洞发出的呜咽,如同鬼哭。
吉普车门打开,程建军裹着一件厚重的军大衣走了下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兴奋和贪婪的潮红。刀疤刘跟在他身后,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里紧握着一根用报纸包裹着的短铁棍。
“程哥,地方没错,就是这儿。”刀疤刘低声道,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程建军点了点头,用力搓了搓冻得发僵的脸颊,目光投向那辆早已在此等候的、来自林朝阳运输车队的大型厢式货车。货车安静地停在那里,驾驶室里空无一人,仿佛真的只是一辆完成了运输任务、在此交接的普通车辆。
“东西呢?”程建军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面包车里跳下几个精悍的男子,是走私集团派来接货的人。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看不清面容的瘦高个,他冲着程建军微微颔首,示意手下行动。
几人迅速来到货车车厢后,用专用的工具撬开了封条和锁具——这锁具在出发前就已经被动了手脚,易于开启。沉重的车厢门被拉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那批组合家具和办公桌椅。
“快!找出标记!”程建军忍不住催促,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这批珍贵文物脱手后换来的巨款,以及韩春明和林朝阳被公安带走,身败名裂的惨状。这幻想让他浑身发热,几乎忘记了周身的寒意。
刀疤刘和那几个走私分子打着手电,钻进车厢,按照之前藏匿时留下的特殊记号,开始在一堆家具中翻找。木器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程建军站在车下,焦躁地踱步,不时抬头望向通往外界的那条土路,除了黑暗,空无一物。多疑的本性让他心底偶尔闪过一丝不安,但巨大的利益诱惑和复仇的快感,很快将这丝不安压了下去。
“找到了!”车厢里传来刀疤刘压抑着兴奋的低呼。
程建军精神一振,立刻扒着车厢边缘往里看。只见刀疤刘和那瘦高个已经从一张办公桌的夹层里,取出了一个用特殊油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件。油布被小心揭开一角,在手电光的照射下,隐约可见是一幅卷轴,古朴的绢帛和玉轴头,透着年代久远的沉静气息。
瘦高个仔细查验了一下,冲程建军点了点头,表示东西没错。
“好!好!好!”程建军连说三个好字,脸上绽放出扭曲的笑容,“快!把所有货都起出来!装车!”
他心中的石头仿佛落地,志得意满地拍了拍身旁的货车厢板,对着刀疤刘笑道:“刘儿,看见没?任他韩春明和他那个靠山蹦跶得再高,还不是被咱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等明天……不,也许后天,就有他们哭的时候!”
刀疤刘也咧嘴笑了起来,奉承道:“还是程哥您神机妙算!这下看他们还怎么嚣张!”
就在他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几个人忙着从家具里往外掏取其他藏匿的文物时,异变陡生!
“不许动!”
“警察!全部双手抱头!”
“包围他们!”
几声炸雷般的厉喝骤然从四面八方响起,瞬间撕碎了夜晚的宁静!紧接着,无数道雪亮的光柱如同利剑,从废弃砖窑的断墙后、从荒草丛中、从土坡后面激射而出,将货车、吉普、面包车以及在场的所有人,全部笼罩在内,照得如同白昼!
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好几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吉普车和军用卡车,如同神兵天降,从不同的方向冲出来,瞬间完成了对交易现场的合围!车门打开,数十名荷枪实弹的公安干警和武警战士敏捷地跳下车,以车辆为掩体,枪口齐刷刷对准了中心慌作一团的人群。
程建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脸上褪去,变得惨白如纸。他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只有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几乎要冲破耳膜。
“完了……”刀疤刘手里的短铁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双腿一软,差点瘫倒。
那几个走私分子反应稍快,下意识就想掏家伙或者四散奔逃,但面对绝对优势的火力和严密的包围圈,任何反抗都是徒劳。在几声更严厉的警告和枪栓拉动的声音中,他们最终也只能面如死灰地举起双手。
“蹲下!全部双手抱头蹲下!”带队的一名公安干部手持扩音器,声音威严。
程建军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刺骨的冰冷从地面传来,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寒意。他浑身筛糠般抖动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计划如此周密……
公安人员迅速上前,熟练地将包括刀疤刘和走私分子在内的所有人制服、反铐。一名干警走到失魂落魄的程建军面前,在他身上快速搜查,很快,从他军大衣的内袋里,搜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
“报告!发现重要物证!”
信封被打开,里面赫然是几封与境外走私集团联络的密信,上面详细提及了此次利用林朝阳运输渠道的计划、文物清单以及部分资金往来的凭证!铁证如山!
“不……不是我的……是陷害!这是陷害!”程建军仿佛被烫到一样,猛地抬起头,声嘶力竭地叫嚷起来,眼神慌乱地四处扫视,试图寻找一丝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包围圈外围,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传来。干警们让开一条通道,一个身影在几名人员的陪同下,缓步走到了这片被灯光照得雪亮的空地中央。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呢子大衣,身形挺拔,面容在强烈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如同寒星,清晰地落在瘫软在地的程建军身上。
程建军的叫嚷声戛然而止,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也最令他恐惧的景象。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处心积虑想要置于死地的——林朝阳!
林朝阳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程建军惨白的脸,扫过那辆被打开车厢的货车,扫过散落在地的文物,最后重新定格在程建军身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冷漠。
程建军看着林朝阳,再看看周围荷枪实弹的警察,看看人赃并获的局面,看看从自己身上搜出的那些要命的信件……一瞬间,所有的疑惑、所有的巧合、所有的“顺利”,都有了唯一的、残酷的解释。
一股巨大的、被愚弄、被设计的羞辱和绝望,如同岩浆般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他面孔扭曲,用尽全身力气,指着林朝阳,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
“林朝阳!是你害我——!!”
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上空回荡,充满了不甘和怨毒,却也显得如此苍白和无力。
林朝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闹剧,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害你的,从来都是你自己的贪心和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