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遗址附近的一间廉价旅馆里,程建军蜷缩在潮湿的床垫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这是他躲藏的第五个地方,也是最为破败的一处。墙壁上满是霉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腐败物混合的刺鼻气味。
三天前,他还是“朱庇特”联盟亚洲区的高级顾问,住在半山豪宅,出入豪车接送。如今,他所有的银行账户被冻结,信用卡被停用,连那辆心爱的宾利也被债主拖走。
手机屏幕亮起,是他母亲打来的第二十七个未接来电。程建军苦笑一声,不敢接听。他怎么告诉那个以他为傲的老人,她的儿子不仅一无所有,还欠下了足以让整个家族万劫不复的债务?
“咚咚咚——”
粗暴的敲门声让程建军浑身一颤。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三个纹身遍布的壮汉站在门外,为首的那个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程建军认得他们——澳门地下钱庄的打手。
“程老板,我们知道你在里面。”刀疤男用生硬的普通话喊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天要是再见不到钱,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程建军后退几步,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八亿美元的投资中,有三亿是他们通过澳门地下钱庄借来的高利贷,日息百分之二,现在已经滚到了天文数字。
“我...我会还的...再给我几天时间...”他颤抖着回应。
门外传来一声嗤笑:“几天?程老板,你已经欠了我们十天了。利息加本金,现在已经是四亿三千万。今天要是拿不出钱,就拿你的手脚来抵债!”
沉重的踹门声响起,脆弱的门锁开始松动。程建军慌乱地抓起背包,从窗户爬出,顺着生锈的消防梯狼狈地向下爬。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使他好几次险些滑倒。
落地后,他头也不回地冲进昏暗的小巷,身后传来打手们的怒骂声。
他在雨中奔跑,不知该去向何方。曾经的朋友、同事,在得知他破产后全都避而不见。连跟了他七年的秘书,也在昨天辞职时带走了他办公室最后一点值钱的物品。
在一家便利店的屋檐下暂避时,程建军用最后的零钱买了份报纸。头版新闻让他浑身冰凉——《“朱庇特”联盟发表声明:程建军行为属个人行为,与联盟无关》。
文章引用了“朱庇特”全球首席执行官的话:“程建军先生早已不是联盟雇员,其任何投资行为均属个人决定。联盟对其遭遇表示遗憾,但爱莫能助。”
“个人行为...”程建军喃喃自语,报纸在手中颤抖,“明明是你们默许的...明明是大卫·陈...”
他突然想起什么,疯狂地翻找手机通讯录,拨打大卫·陈的号码。这一次,电话竟然接通了。
“大卫!救我!现在只有你能证明我的清白了!”程建军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传来冷淡的回应:“程先生,我想你认错人了。我从未参与过任何医疗物资项目。顺便提醒你,冒充联盟高管进行诈骗是严重的犯罪行为。”
电话被挂断,程建军愣在原地,任由雨水打在脸上。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而“朱庇特”联盟为了自保,毫不犹豫地将他当作替罪羊抛弃。
接下来的几天,程建军像幽灵一样在香港的街头游荡。他试过联系以前的商业伙伴求助,但无人回应;他试图回到自己的公寓取些物品,却发现早已被债主洗劫一空;他甚至想过向警方自首,但又害怕那些无处不在的黑帮眼线。
在一个寒冷的夜晚,他躲在天桥下避雨时,遇到了曾经的下属小王。当年程建军在朝阳集团时,小王是他的得力助手,后来被他以莫须有的罪名排挤走。
“程总?”小王惊讶地看着这个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臭味的男人,“我的天...真的是你?”
程建军羞愧地低下头,想要逃离,但小王拉住了他。
“我看了新闻。”小王叹了口气,从钱包里掏出所有现金,“拿着吧,虽然不多,但够你吃几顿饱饭。”
程建军颤抖着接过那些皱巴巴的纸币,泪水混着雨水流下:“对不起...当年我...”
小王摇摇头:“都过去了。程总,你知道吗,当年在朝阳,林总一直很看重你。他说过,你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金融人才之一。”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刺进程建军的心脏。
“可是你太急了,太想证明自己了。”小王继续说,“林总说过,金融之道,如同烹小鲜,不可过度翻动。而你总是想一口吃成胖子。”
小王离开后,程建军瘫坐在天桥下,脑海中回荡着这些话。他想起了在朝阳集团的岁月,想起林朝阳曾经对他的悉心指导,想起那些被他忽略的忠告。
“我本可以...我本可以...”他喃喃自语,眼神开始涣散。
第二天,程建军的精神状态明显异常。他在街头大声自言自语,时而痛哭流涕,时而狂笑不止。路人纷纷避而远之,以为他是个普通的疯子。
在一个商场卫生间里,他看着镜中那个头发花白、眼窝深陷的男人,突然无法认出那是自己。
“我是程建军...我是省高考状元...我是清华的高材生...”他对着镜子喃喃道,“我本来应该...应该...”
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翻涌:那个从山村走出的少年,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入清华;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在华尔街崭露头角;那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加入朝阳集团,立誓要成为金融界的传奇。
然后是一切崩塌的开始:他对林朝阳的嫉妒,他暗中与“朱庇特”联盟的接触,他盗取朝阳集团的商业机密,他被赶出公司时的耻辱...
“我错了...我错了...”他跪在卫生间肮脏的地板上,双手抱头,“林总...我错了...”
但忏悔来得太迟。
当天晚上,程建军再次被黑帮找到。这一次,他们不再客气。在一处废弃仓库里,他遭受了残酷的殴打,左手小指被生生切断。
“这是利息。”刀疤男冷笑着将断指扔在他面前,“下周要是再还不上钱,取的就是你的命。”
程建军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爬回了那间廉价旅馆。窗外,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开斑斓的色彩,勾勒出这座城市的繁华轮廓。
他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一遍遍地念叨着:
“我是大学生...我本来...应该...”
雨水敲打着窗户,仿佛在为他奏响最后的挽歌。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一个曾经耀眼的人生,正悄然走向崩溃的终点。